～親愛的，誰把房子變大了？～

      妻子常說:「心有多寬,世界就有多寬。」這句話我原本十分認同，但最近我的想法改變了，我認為，心窄了，世界也有可能變得更寬。我這樣說，是有原因的。一位朋友的親身經歷改變了我的想法，這個人就是小余。

      話說小余，是我衆多損友(包括我)中，惟一比較正常的人。這老小子，樸實忠厚，樂觀勤奮。晚婚，喪偶却早。為了撫養一兒、一女，小余起五更，熬半夜，沒天沒地的，拚命的開計程車賺錢，為的，就是要給兒女一個温暖的家。

      小余的努力終於有了成果，他在吳興街買了棟卅來坪，三房兩廳雙衞的小公寓 。一家三口，一人一間房，照理說，夠使用了。偏偏小余的一雙兒女不知足，成天嚷嚷著嫌屋子小，說什麽，連轉個身，喘個氣兒的空間都沒有，鬧的原本心滿意足的小余，也漸漸覺得,房子的確是小了點.是該換間大房子了。可，小余的一雙子女從小到大唸的都是私校，龎大的學費，加上房貸 ，生活費。小余就算有心換間大房子，却又實在是力有未逮。為此，小余每次見到我，總是止不住抱怨，說來說去也就是那幾句話：「房子不夠使喚，錢不夠使喚，時間不夠使喚。」

     每次聽了小余的抱怨，心裡總不免竊笑。眼面前的朋友，那個沒有同樣的問題?有啥好抱怨的。但基於朋友情誼，也不能免俗的要安慰小余幾句：「兒孫自有兒孫福，一旦成家立業，有了自己的窩，誰還會跟你這老東西一起住，到那時，你就會覺得房子太大了。」

     我這人一向烏鴉嘴，果然一語成讖！不過幾年光景，小余的兒女，嫁的嫁，娶的娶，全在外頭買了房，紮了根。再也不在意這小公寓是大是小了。除了逢年過節回來打個尖，歇一宵兒。平常時日，就連電話都很少來上一通。這一來，小余的抱怨更深了。只是，那又是另一種抱怨。每次見面，小余總是未語先嘆息：「唉！這房子，好大，好空，好冷清。有時候，打個噴嚏都會把自己嚇一跳。唉！」每句話，開頭是嘆息，結尾還是嘆息。瞧他那付德性，我惟恐天下不亂的毛病又犯了。於是我聳恿的說：「這簡單，反正，房子空着也是空着，不如騰出一間當麻將間，閒來無事，吆喝幾個朋友，摸上幾圈，豈不快哉？」

      我隨口說說，沒想到小余居然當起真來，他想了想，然後盯着我，認真的問道：「那另一間呢？作何用途？」

      我們這群老傢伙，平時就缺個可以恣意折騰的聚會所，如今小余肯提供揚地，那真是再好也不過了。我立刻打鐵趁熱，補上了一句：「那更簡單了，弄套卡拉ok，打完了牌，温壺好酒，大伙兒徹夜高歌，不醉無歸，如何？」

      小余用力一拍大腿，唬的一聲站了起來，臉孔因興奮而脹得通紅，大聲說道：「他奶奶的！就這麼辦，老子辛苦了大半輩子，也該為自己打算打算了。」

這事兒，似乎就這麼說定了。

      第二天，我邀了衆家損友，陪着小余，逛大街，挑牌桌，選音響。大伙兒，熱呼呼的，小余卻愁眉苦臉，悶不作聲。我看出事有蹊蹺，追問之下，小余終於說了實話。他是這樣說的：「老李！著實對不住，我琢磨了一宿，覺著這事不妥當。你是知道的，我那閨女有喜了，小倆口又都有工作，將來孩子生下來，保不準讓我這外公帶。所以……答應你的事，就此作罷，就此作罷……」

      我們這些損友一向心眼小，又愛記仇。原本指望小余提供場地，可以經常聚會狂歡，如今睡了一覺，所有的指望全沒了。不由得惡向膽邊生，當場就跟小余劃地絕交，斷了往來。

      當然，這些都已是陳年往事，早該湮沒在記憶裡。誰知道，前些時，突然一陣心血來潮，沒來由的又想起了小余。

      多年好友，只不過為了一些小事就反目成仇，不相往來。想想有些慚愧。為了表示自己雍容大度，我決定率先原諒小余。就這樣，睽違了多年後，我又來到了小余的那棟小公寓 。

      這次會面，令我十分難過。原來，前年秋天，小余發生了一場車禍，腰椎嚴重受損，雖然動過幾次手術，却依然沒能逃過癱瘓的命運，他的下半生，勢將在輪椅上渡過。當然，陪伴在小余身邊的，並不是小余的兒女，而是一個眉清目秀的小外勞。

      小外勞不但模樣長得好，做起事來，也是既勤快又俐落。有這樣的人照顧小余，小余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但這些，似乎並不能撫平小余的憂傷。

    「有什麼用？照顧的再好，終究不是自己的兒女。」小余說着說着，忍不住老淚縱橫，啜泣起來！小余的話，像根針似的在我心頭扎了一下。

      的確！外勞就是外勞，照顧的再週到，對她而言，畢竟只是份工作，但親情，却是無法取代的。

      望着小余那灰黯無神的雙眼，乾癟的皮肉。心想，在那了無生氣的軀殼裡，到底還有沒有心？即使有，也是極小極小的。但這間房子，却變得更大，更空，更冷清了！而這間又大，又空，又寒冷的房子，卻是小余所有的世界，在這寒冷的世界裡，小余苟活着。

      所以我說：「心有多寬，世界就有多寬。」不十分正確，至少，在小余身上並不適用！

      想到這，一陣寒意襲遍全身，室內的溫度，剎時降至冰點，即使是六月的暑氣，也無法將這股寒意驅散。而這間，又大，又空，又寒冷的房子，如今，除了小余的嘆息聲外，大概也只剩下一種聲音了一一「親愛的！是誰把房子變大了？」或許，這才是小余最想問的。

結語：惱人的六月天，屋內熱，屋外熱，風熱，水熱，心也熱，整個世界像著火似的，為了消暑，索性泡壺好茶，坐在陽臺上，聽聽鳥叫，任由腦子自由自在的轉動。轉着轉着，不知不覺地轉出了這篇玩意兒。果然暑意全消，通體清涼。這會兒腦袋又清楚了，於是先前的想法又改回來了，果真是「心有多寬，世界就有多寬。」誠不我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