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憑誰說

一、前言

什麼是「孤獨」？什麼是「寂寞」？春樓很直觀的看法是：孤獨是外在的，寂寞是內在的；孤獨是形單影隻，寂寞是衷腸無寄。

這一篇之所以如此開場，因為二件事、一首詞。去年季秋，送走了相依為命又臥床多年的母親；過了兩個月，春樓久已不發的舊疾復來侵襲。在這段時間裡，春樓咀嚼再三的一首詞，便是若予寫的自遣《畫堂春》。

自遣，自我排遣；而排遣，是排除、遣去的意思；所以自遣，也就是自己排遣幽深的心緒。剛讀若予這首詞，聯想到的是李白的兩首詩：

一是《自遣》「對酒不覺暝，落花盈我衣。醉起步溪月，鳥還人亦稀。」

一是《獨酌四首其一》「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月既不解飲，影徒隨我身。暫伴月將影，行樂須及春。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亂。醒時同交歡，醉後各分散。永結無情遊，相期邈雲漢。」

接下來，且讓春樓試著解析若予的自遣，以饗各位讀者。

二、自遣《畫堂春》

總嫌酬酢懶周旋，不如詞裡嬋娟。輕歌曼舞影姍姍，我自矜憐。

莫道杜鵑啼戚，春花一度欄干。新茶老酒伴孤眠，璧月纏綿。

（一）字義

「總嫌酬酢懶周旋，不如詞裡嬋娟。」嫌，嫌棄、討厭、不喜歡的意思。酬酢、周旋，都是應酬、交際的意思，不過前者應作名詞解釋、後者當作動詞解釋。嬋娟，美女、美人的意思。

「輕歌曼舞影姍姍，我自矜憐。」輕歌，輕柔的歌聲。曼舞，曼妙的舞蹈。姍姍，指的是氣度高雅，飄逸灑脫的意思。自，自然、當然的意思。矜憐，憐憫的意思，這裡引申為珍惜、重視的意思。

「莫道杜鵑啼戚，春花一度欄干。」莫道，不要說、別說的意思。杜鵑啼戚，這裡指的是杜鵑啼血的故事，引申有哀痛之極的意思。一度，一次、曾經有過一次的意思，這裡應當是泛指曾經的意思。

「新茶老酒伴孤眠，璧月纏綿。」新茶，新採製的茶葉。老酒，經過陳年的佳釀。孤眠，獨自一人就眠。璧月，如圓璧般的明月，指圓月。纏綿，糾結纏繞、不能解脫的意思，引申有情意深厚或愛悅、親近的意思。

（二）詞意

這首詞的詞題既然是自遣，所說的當然是自己的內心所思所想。就讓我們來品讀若予的一番心緒。

上片，若予便先自承不喜歡應酬，連周旋一下都覺著懶，可見是徹底地討厭了；緊接著表示，與其應酬，不如與詩詞裡的美女相會。開篇兩句，若予便讓讀者很清晰地認識了他自己，不喜應酬、寧醉詩詞。何以若予會對這位美嬌娘如此癡迷呢？因為這位嬋娟，她會用輕柔的聲音歌唱，歌聲沉醉著他的靈魂、以曼妙的姿態舞蹈，舞姿吸引著他的精魄；她的一切是如此高雅飄逸，當然會令人深深地憐愛、珍惜。

下片，若予接著寫道：別再說那份有如杜鵑啼血的深沉哀痛了，看看那片長在欄干旁的春花，可又開了一次呀。是的，花兒謝了依舊會在春天來時再開，那麼情緣呢？曾經相濡以沫，如今相忘江湖；曾經無話不訴，而今再無糾葛。再遇嬋娟，只合在詞句之間了。想來，這份愁苦該是多麼地折磨人啊！也只能在茶與酒之間，獨自一人醒著、醉著；在一片溶溶月色中，向夢裡，纏綿。

詞句運思至此，看來是一首言情之詞了。這位詞裡嬋娟，不知是曾經擁有的過去？還是曖昧不明的現在？或是無可期待的未來？按著下片首二句的鋪排，許是驀然回首，卻在山高水遠處的人兒吧。惟其是追尋，才會生出有如杜鵑啼血般的哀痛；惟其是渴望，才會寄希求於春花又開般的重來。然而，追尋之後只得哀痛，渴望之後依舊無望。一番心思這般熬著，怎一個愁字了得？

以上的解析，按照詞句的表面意思來看，應該是確解吧。但，春樓並不作如是想，且隨春樓往下再走一程。

（三）寄託

春樓之所以不認為本詞只應作表面字義解析，是因為若予在上片說的嬋娟，指的並非美女，而是若予始終存於胸臆的心志(註)。如若春樓推敲不繆，這首詞又是若予有所寄的詞作之一。

人如果能有一份心志久存胸懷，自初萌、立志，以至長成茁壯、堅毅守志，必是一番挫磨歷程。在這段歷程之中，或許–甚至是肯定–荊棘遍佈，創痕滿身，縱然踽踽獨行，猶盼春花。只為不負嬋娟。

三、結語

李白在《將進酒》詩作中有不少名句，其中「古來聖賢皆寂寞，唯有飲者留其名」，倒是與若予這首《畫堂春》相為呼應。人生在世，或孤獨，或寂寞，但若胸懷華志，復又如何？

註：關於若予的心志，其形象與內涵，請參閱拙作「失望與嗟嘆」一文。

春樓寫於2020.06.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