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愁冉冉更斜陽

一、前言

鄉愁，是詩歌裏最為平常的議題，不論古典或現代。春樓以為，在這許多的詩歌裏，總是會有一首足以代表一個世代、群體，因為鄉愁是可以成為一種既是集體的、卻又別樣的情緒。但是，每個人的鄉愁，都只能屬於他自己。

在這些詩歌裏，因為作者主觀的情感投射，使得鄉愁有了無數的意象。從明月到花樹到海洋，到一切可以勾引出思鄉情緒的物事，到所有能夠串接起懷鄉感受的文字。楚客，就是那些文字之一。楚客的詞意有三種，其一是指代屈原，如李白的《愁陽春賦》中有「明妃玉塞，楚客楓林，試登高而望遠，痛切骨而傷心。」句；其二是泛指客居他鄉的人，如柳永的《卜算子慢》中有「江楓漸老，汀蕙半凋，滿目敗紅衰翠。楚客登臨，正是暮秋天氣。」句；其三是泛指被謫貶過湘江的人，如錢起《省試湘靈鼓瑟》詩中有「馮夷空自舞，楚客不堪聽。」句。而楚客能夠表現鄉愁意象的，就在第二種詞意。

鄉愁既然作為婉約詞題材的一種，那麼擅長婉約詞作的若予，曾填寫過此類的詞作嗎？在文字上又會有如何的表現呢？就讓我們從若予的新作—楚客《湘月》開始品讀吧。

二、楚客《湘月》

曉風送暖，望群山染翠，雲帶嵐岫。猶記春寒，昨夜裏、冷燭愁詞消受。對月凝神，回思夢事，幾許淒涼灸。經年離索，故園隽水虧負。

周折峻阪重臨，西山日薄，憶高堂黃酒。竹籬柴扉，老槭樹、紅葉枝低殘牖。燕雀啁啾，晨曦悄瀉，暗把簾花透。憑窗低問，海天楚客歸否？

（一）問題所在

《湘月》這個詞牌在若予新作的格文回應中，已經有了詳細說明，春樓不敢多置贅語。我們直奔主題。

這首詞春樓讀來覺得主人翁的形象有些飄渺。怎麼說飄渺呢？因為抓不住作者的思緒軸線，也理不清主人翁的情緒脈絡。根據若予自己的回覆是：「因為詞中思鄉情緒的表述，並不需要特別實指為誰，虛代也無妨，所以您瞧著飄渺了。」

若予這話讓春樓乍看感覺有點懸。如果不是若予自己的鄉思之愁，又會是誰呢？在詞作前段末尾有「故園隽水虧負」的句子，而「隽」在若予的秋日《菩薩蠻》自寫的說明中，表示了是其故鄉通城縣的簡稱，因此，這首《湘月》當然是若予自己的鄉愁了呀！若予為何說「虛代也無妨」呢？看倌可能還不理解春樓怎麼覺得主人翁形象飄渺，而若予又說不需特別實指虛代也無妨。看來，要知道答案，只能先從詞句逐一解析了。

（二）詞句解析

前段首三句「曉風送暖，望群山染翠，雲帶嵐岫。」寫的是外部環境，有氣候（曉風送暖），有遠景（群山染翠，雲帶嵐岫）。很是清新的黎明時刻。

前段第四、五二句「猶記春寒，昨夜裏、冷燭愁詞消受。」開始帶入了情緒的感受。春寒、冷燭、愁詞，刻畫出作者從昨夜到今晨的內心情緒。

前段第六至第八句「對月凝神，回思夢事，幾許淒涼灸。」從這裡開始，作者的情緒又更深地推進了一層。昨夜凝望著月亮，回想夢境，多少淒涼的感受如同灸一般燒灼著。

前段末二句「經年離索，故園隽水虧負。」多年來的離散與孤獨，對於故園舊宅、家山隽水，又有多少的虧欠啊！

後段首三句「周折峻阪重臨，西山日薄，憶高堂黃酒。」再次從曲屈迴旋的山路回到舊家，已是年老之人了，不禁回想起家中許許多多的舊事。

後段第四、五二句「竹籬柴扉，老槭樹、紅葉枝低殘牖。」如今只見到被竹籬、柴扉、殘牖包圍在院落中的老槭樹，雖然依舊開著紅色的葉子、展著低垂的樹枝。但是一切都不再是從前孰悉的樣貌。

後段第六至第八句「燕雀啁啾，晨曦悄瀉，暗把簾花透。」枝椏間的鳥兒依舊啁啾地鳴叫著，清晨的陽光靜靜地灑落，透過門簾鏤空的花朵，照進了室內。

後段末二句「憑窗低問，海天楚客歸否？」隱約間，彷彿在臨窗處聽見一聲：遠處的遊子回家來了嗎？

（三）問題猶存

經過上述一番的解析，似乎仍然無法解決鄉愁誰屬的問題。怎麼說呢？

首先，前段末二句中的經年離索，對於作者來說顯然並不相當。作者在2019年4月2日發表的三首七言律詩第一首是祭祖，詩中提到當時是作者第一次回到故鄉舊宅。既然是第一次回去，自是不可能發生經年離索的情事，更不會有下一句虧負之說了。

其次，後段首三句中的重臨、西山日薄、回憶，對於作者曾只回過故園舊宅一次來說，都不能算是合適的用語。就一位有著精深的詩詞寫作能力的作者而言，更是不可能發生的錯誤。所以，這些用語必是有目的的存在。

既然在逐句解析之後，又發現了上述的未解謎題，看來春樓真得要發揮追根究柢的功夫，繼續查探謎底。

三、鄉愁誰屬

根據上述的情況，如果要看穿謎題，就只能從作者本身深入爬梳了。

（一）身分背景

作者若予在他自己的詞作與註解中提到過，祖籍是湖北省通城縣，曾有軍旅職業經驗，在返鄉祭祖前未曾踏入故園舊宅。由這些訊息看來，作者的父親想必也是在來台許久之後才回到故鄉探望，對於遠在故鄉的父母、家園、景物，始終存於心的那份思念與想望，必定極深且烈。

（二）詞句解謎

有了上述的背景訊息，在詞作中讓人發生疑惑的詞句，如：經年離索（因為兩岸的隔離以致不能與故鄉的家人相見）、峻阪重臨（兩岸開放探親之後的重回故鄉家園）、西山日薄（回到故鄉家園時已是垂垂老矣）、憶高堂黃酒（鄉園景物、家釀老酒，都只在回憶裡）等句，便都有了一個明確的指向，就是作者那位少小離家老大回、隔海常思舊里桃的父親。

（三）情感延續

宋朝潘良貴在夾水松篁詞《滿庭芳》裡說了「十年歸夢，兩眼鄉愁。」這是一個人的鄉愁。而若予在楚客《湘月》詞作中，為我們演繹了一段「一世鄉愁，兩代與共」動人的情感。宗族因為血緣得以增展，故土因為血緣生發情感，鄉愁作為親子間情感的共同感發，自然也會因為血緣而得到了延續。

四、結語

若予作為一個情感豐沛細膩、擅長文字運用的詞人，在返鄉祭祖時面對其父年幼時居住的房屋而心生澎湃激動的人子，日後生發出這般的鄉愁，這是很自然的事。也無怪乎若予對於鄉愁情緒為誰？說了「不需要特別實指為誰，虛代也無妨」的話。

走筆至此，這份流動、延續著的鄉愁讓春樓也有了感受。且賦七言一首以識。

黃梅細雨一瑤觴，詠嘆衷懷憶梓桑。

仰首青山雲岫出，鄉愁冉冉更斜陽。

春樓寫于2019.6.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