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上：那不可少的（二）：我真的不是有意的

後來在這裡認識了個新朋友Ｆ。她當年是小留學生，念中學時就從中國大陸來美國了，所以其實大多時候是用英文思考；但另一方面，她在工作之餘常需幫忙照顧家裡那個客戶群以華人為主的小店，因此中文溝通也沒有問題。我們說話一般是中英夾雜，而我們的英文強項完全不同：我知道很多她不知道的神學文史及其他各種學術相關字彙知識，她卻知道很多我不知道的生活常識俚語俗語。

有回一起去吃飯。她一邊開著車，一邊絮絮叨叨向我抱怨著她那個麻煩難搞的老闆。說著說著，又忽然心軟地補了一句：

「唉，我也不能太抱怨了。畢竟去年年底她也送了我一個Coach當聖誕禮物。」

我一愣。什麼叫「送了一個Coach」？她老闆不可能送輛古代馬車或現代大巴士給她，那麼……是送了她一個教練？可沒聽說她學什麼運動、或是其他的什麼活動到那樣認真的地步啊？再說了，就算是找了一個什麼教練給她，哪有人說「送了一個教練」？一般都是說「送我一套某知名教練所開的課程」……不通，都不通，她這個小留學生，一定是知道Coach這個字在俚語裡的其他意思……。好吧，不問我怎麼會知道？於是我非常認真地虚心向她請教：

「Coach是什麼？」

她驚恐地把頭轉了九十度角面向我，不敢置信地，像看著什麼外星怪物一様地盯著我瞧，彷彿我問的不是一個英文字，而是她家小店在哪裡¹一樣：「什麼？妳不知道？！」

就是不知道才問妳……看路！看路！！小姐，妳在開車吔！管他是馬車還是教練，都比不上我的命重要……

總算她的頭轉回去看路了。我鬆了一口氣，感覺到生命安全沒有即時受到威脅的顧慮，這才有心情聽她開示有關這個當代名牌皮件的一切知識。只是說完後，她依舊無法釋然：

「可是……怎麼會呢？妳怎麼可能完全沒聽過沒看過呢？XX百貨的一樓就有一個它的專櫃啊！」

Ｆ這麼懷疑是有原因的，因為XX百貨就在我公司對面，而我當時在那裡工作已經約十年了。

以女性的標準來說，我算是頂頂不愛逛服飾店的了。可是再怎麼不愛逛，近十年來公司對面的這家百貨公司，尤其是一樓，我也去過滿多次了：幾個常用保養品牌子有促銷活動時去買罐晚霜順便拿贈品啦、假日週年慶或拿到禮卷折價卷時去揀便宜挑副耳環之類的啦……

因為Ｆ劇烈的反應與疑問讓我印象深刻，所以下次我再去XX百貨公司時，特別留心看了一下。咦，果然，就在一樓，就在我常去買保養品的某專櫃附近，這個當代名牌皮件的專櫃巍巍然、悠悠然地屹立著。

接下來我產生了和Ｆ一樣的疑問了：怎麼會呢？從它旁邊經過了無數次，居然都沒看到它？

我好奇心起，進專櫃細細看了它的產品，以及，嗯，那標籤上對我來說是荒謬地高到不行的定價。結論：又沒有特別好看，也沒有特別好用，我發神經病才會花這麼多錢來買它的包。

從「發神經病才會花這麼多錢」聯想起，又忽然有一個古早遙遠的記憶，慢慢開始清晰起來……

幾年前有一次，和在台灣的好友ＴＹ在Skype上聊天時，他告訴我他太太好端端走在住家附近路上，皮包被機車大盜搶了。皮包裡沒多少現金，諷刺的是，損失最大的倒是那個皮包本身。他隨即報了那皮包的品牌及價錢給我。當時我一聽之下，只覺咋舌，因為我從小到大所有花在皮包上的錢加在一起，都不及他太太那個皮包的價值。而那皮包的品牌……當時聽聽就算了也沒往心裡去……啊，是了，就是眼前這個牌子！

咦，有趣有趣。所以我其實既聽過也看過這牌子，但我卻是左耳進右耳出、有看沒有到……

這不是我第一次發現自己的心智很有個性。當年參加大學聯考考三民主義前，我吃完午飯隨便瀏覽申論題庫做最後準備，看到一題大意是「試申論政府在復興基地台灣的各種成就……」，我一向就對該題非常不屑從來沒用心去背，此時更是心想，這是哪門子不入流的逢迎諂媚拍馬狗腿題目，和三民主義的哲學思想學術價值半點關係也沒有，大學聯考這種全國性高層次考試的格局絕對不會這麼低，所以看都懶得看就直接跳過。結果，進考場坐定後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真註死，好死不死地，那個考前才看到的不入流的逢迎諂媚拍馬狗腿題目大剌剌在試卷上向我得意地微笑……最後，不意外，那題全軍覆沒，三民主義成了我大學聯考所有科目裡考得最差的一科，難看到只僅僅比高標多一分而已。

在旁人眼中，我很聰明、很好學、很努力、記性也很好。但是在通過一些事更認識自己後，我慢慢懂了：這樣的描述對，也不對。

我的聰明、好學、努力、與記性好，是有非常高的選擇性的：只發生於我的心智判定那資訊有恒久價值配我用心且我喜歡的時候。一旦心智判定那資訊沒有恒久價值不配我用心或是我不喜歡，那麼看很多遍聽很多遍也未必見得記得住。

顯然這就是為什麼我記不住Coach。很可能在若干年前，當我初次走到它的專櫃前時，看完了產品與標價後，我得到了和今天一樣「發神經病才會花這麼多錢來買」的結論。從此不管再經過多少次，我的心智都自動把它當成垃圾資訊篩選過濾掉。而我的心智選擇性強到了這個地步，以至於連它的名字都覺得不配我多花點心思記下來。當然，這一切過程都在下意識中就已進行完畢，因為這種瑣碎小事還不夠資格上升到明意識來佔據我更多的心神……

推理完畢、謎團已解。我很滿足地走開了。當然，一如往常，沒有買它的任何東西。

^{1. 我常到她家小店光顧，我們就是在那兒認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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