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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0/19 21:26:40瀏覽489|回應0|推薦15 | |
翻開張堃的詩集《風景線上》,第一首詩便是〈老人院二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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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中景象太逼真,以至於喚出多年前到養老院探望奶奶的記憶。當時院中的老人們,幾乎都是彎腰駝背、沉默不語,一生的悲愁喜樂似乎濃縮在身體與思想的斜角,不由自主地偏了、歪了、垂了,彷彿一輩子太沉重,最後總不堪負荷。
這幾年,老爸也是一樣的,敵不過時間的摧殘,背駝了,走路緩慢,偶爾還會摔倒。看著他越來越不靈活的體態,我內心的衝擊很大,不知道年輕時騎偉士牌把妹的帥氣老爸到那兒去了?有時候甚至不敢想他之後的改變,因為老人的時間似乎不是以規律的分秒來算,也不是篤定的日日月月年年,而是,一瞬。
一瞬,變化極大,常令人措手不及。
這首詩極為貼切地描寫老人風景,詩人站在精準的時間點切入,像一面鏡子,反映現實狀態。他看著打瞌睡的老人無法駕馭自己的身體,彎曲的姿勢像是懺悔,祈禱能獲得神的救贖。接著再寫回憶、失憶、被忽略感、甚至人生當機,養老院就像一座無與倫比的荒涼宅院。
全詩語調是冷靜的,文字是寧靜的,產生出來的畫面卻令人心酸。
而〈漢俑〉第一段應該受到羅智成早期名詩〈觀音〉的啟發,句式和語氣頗為相似:
那位漢時女子的睡姿 安靜柔美如一疋 輕鋪在床上的絲絨被 她的微笑是夢的梳妝鏡 許多人窺伺過 卻沒有人看懂鏡中的反射光 懶懶又軟綿綿地 投射在眼角的一小塊陰影
羅智成的〈觀音〉:
柔美的觀音已沉睡稀落的燭群裡 她的睡姿是夢的黑屏風; 我偷偷到她髮下垂釣, 每顆遠方的星上都大雪紛飛。
張堃是以旁觀者的角度寫,羅智成是以「我」的視角寫,即使句式相似,感覺卻完全不同。張堃觀賞漢俑,帶著時間的喟嘆,隔著歷史的長河,猜想她的心事。羅智成當年看著觀音山,還青春正盛,一顆心雀躍著,滿溢的情感掩藏不住,他的詩畫面強烈、空間遼闊、思路靜謐唯美,並以俏皮的姿態觀察世界。
寫詩是多麼迷人且多麼危險的事啊!把文字放在不同位置,產生的效果便有差異,而讀到差異性,也是讀詩的樂趣之一。
大抵而言,張堃的詩作充滿生活的了悟,很多詩句會讓人心頭一震,比方說:
「夢會漸漸老去/再老一點/就會返老還童了」
「把揚州/唱成/慢了又慢的夜晚」
「而我站在月台上/還在等那列紙剪火車/從夢裡/一站一站開來」
「一聲回音/在山谷繚繞了不知多久/到我來時/才如一片羽毛/輕輕飄落」
「雨傘掉了/天氣終將放晴/老花眼鏡丟了/報紙上的新聞/看看大標題就好」
「透過一襲薄紗睡衣/她昨晚的夢境/隱約可見/透過印象派/我眼前/一片迷濛」
「我的流浪/注定是風的輪迴」
「大提琴低沉的尾音/就把黃昏最後一線霞光/拉入夜裡」
「假髮:/寧可是一頂帽子/才不致/有任何誤會」
「時間的祕密確實藏在/一切/靜止的//遺忘裡。」
「這些寂寞/全是一種過癮」
「我持螯剝殼/又頻頻舉杯勸酒/一夜下來/還是吟不出半句詩來唱和/只吃出了/滿嘴滿手的腥」
「只有我的鞋聲/踩響/終將被遺忘的瞬間」
「直到二條人影/在高溫中/被鑄成一堆/不成形的廢鐵」
「落日躲在/著了火的雲堆裡/繼續燃燒自己」
這是一本漂流之書。
心在不同時區晃蕩,詩在時差與風景中調整焦距。異鄉人的思緒我是懂的──應該要懂的。
詩,在原鄉與異鄉之間醞釀。也許清晨啣了一句詩,旅人班機卻航向地球另一端的夜晚;也許詩以霞光挑染天空,下一站卻是星光點點的篇章。
近處與遙遠,幸好都有詩,為心靈的風景註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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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文學賞析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