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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05/11 08:41:08瀏覽726|回應0|推薦19 | |
《百年孤寂》寫道:「這是個嶄新的新天地,許多東西都還沒有命名,想要述說還得用手去指。」吳俞萱的新詩集《沒有名字的世界》昭示:「活在沒有名字的世界,這就是生活。」
翻開黑白設計的精美詩集,彷彿一部紀錄片,英譯部分以描圖紙疊在照片上,具穿透的視野與美感,中文原詩緊接著以黑底白字呈現一頁頁靈魂的重量。每一張照片都有故事,每一個故事都有動向,這座南方之城被一顆細膩的心看透,剔除繁華的鱗片,以赤裸不安的形象面對大眾。
我一直住在北方,不管在家鄉還是異鄉,南方一直是我陌生的區域。因為陌生,所以時常想像。想像南方的白天總是豔陽高照,陽光針灸著地面,燃起花團錦簇的煙霧,這對住在寒冷北國的我,具有視覺的療癒效果。
然而,吳俞萱的攝影作品超乎我的想像。
那些貨櫃、起重機、工廠、油污滿布的漁港、街頭塗鴉、廢氣、消波塊、電線、鋼筋、鐵皮屋、卡車、斷井殘垣、纜繩……是她心中的幾何與象限,別人視而不見的東西,她看見了,賦予它們理想的溫度。溫度在畫面中也在文字裡,適合用心感應。
有人習慣追逐光亮,有人慣於凝視幽暗,世界顯影的一切竟如此多元開放,但我們是否自囚於巷弄?或者一棟不存在的房子?
讀吳俞萱的詩,很清楚地讀出一條路,一條不完全是甜的,也不過於平坦的路。她的詩就像中醫埋線般,埋伏各式線索:釣線、路線、銀線、界線、鏈條、視線、線圈……你疑惑,你拉扯,你被引入時間軸,看見人生最纖長的段落。
我曾到新墨西哥州旅遊,立於一望無際的沙漠與仙人掌對望,也試著觸摸羊頭骨,與歐姬芙的荒野魂魄做了一場跨時空交流;我曾到大峽谷,與老鷹一同讀詩,一同聽風迴旋亙古之歌,孤傲的峭壁上,除了回聲,再沒別的頻率。這兩個地方都在美國著名的六十六號公路附近,它曾因州際公路興起而遭廢除,多年後再度啟用,重回地圖。
而吳俞萱彷彿一位「築路工人」,運用泥土、石頭、柏油……就像運用原生感觸;鋪路、造橋、挖隧道……就像情思的大興土木。她的文字是交通號誌也是護欄,是行駛速度也是適宜的轉彎,是路堤也是防噪設施。
她築路,她貫穿自己也橫渡自己,她畫自己的地圖。
二十五首詩,二十五種面向,二十五種態度,出發、駐紮、行路、或許海角天涯。
自〈虛構〉始,而〈飛越〉終。之間歷經〈換氣〉、〈仰賴〉、〈方正〉、〈打結〉、〈界外〉、〈密謀〉、〈覺醒〉、〈心願〉、〈看守〉、〈正視〉、〈裂縫〉、〈暗示〉、〈擁有〉、〈對話〉、〈日常〉、〈天使〉、〈橫渡〉、〈等候〉、〈演出〉、〈眾人之心〉、〈圍困〉、〈偶然〉、〈缺口〉。若從每首詩挑出幾句,按詩名順序排列,會不會有令人驚喜的風景?試擇如下:
⊙ 真正的梯子/不通向任何一個地方
⊙ 任時間強行刷洗/他的每一次停頓
⊙ 仰賴我們離去/收起光亮/收起我們對光亮的冀求
⊙ 連方正也不明白/自己的命運/為何如此一絲不苟
⊙ 身體還要潛得再低/被夕暮看穿/垂釣的心願
⊙ 那樣的一個地方/葉子落下不覺得冷
⊙ 這個世界太聾/不曾聽到我們疼痛與歡呼
⊙ 牠忽然想哭/想知道塵埃/積累的厚度
⊙ 一陣落雨的重量/正好將我們/用力劈開/斜斜插入土地
⊙ 無知自己正在看守/空無一物
⊙ 唯有背光/闖進永夜/人們才能恢復/啼哭的意義
⊙ 我希望母親/親吻我的裂縫
⊙ 於是你連夜脫掉/自己的殼/裸身走向屋外
⊙ 眼睛打開/也是一種擁有的方式
⊙ 天空不動聲色/默默排遣雲影/持續/持續模擬人心
⊙ 在自己的胸口/清出空地
⊙ 在抵達不了的地方/是不是也有傾頹的馬路
⊙ 有誰在等待/橫渡自己的心願
⊙ 拆毀這扇門/走進它的體內/把電風扇搬走
⊙ 我們加倍努力/虛構一個假象/不被看穿
⊙ 吃掉自己的來處與去處/一無所知地留下/全部的空白
⊙ 開放一整個世界/裡頭無一讓你珍視
⊙ 我們日復一日/看著水面裂開
⊙ 越來越完整/忘了完整的意涵
⊙ 穿過聲響的行伍/逆向/撲翅而起
從二十五首詩中萃取的詩句,集合閱讀,毫無違和感。也就是說,這本詩集裡的作品,經過縝密地書寫,不管在影像上或是文字上,它們就像葉與露,就像海與魚,相互演繹,相互延伸,在在彰顯了一條篤定的路,流浪與歸返,通往心的方向。
比較特別的是,詩集附了一片CD,收錄九首《聲音詩》。吳俞萱的聲音有一股遺世獨立的從容,與天地自然共振之際,似有暴烈的陽光密集曬乾礁石,曬出一顆顆晶亮的鹽。
多聽幾遍,隱藏的傷口會疼的,卻欲罷不能。
我遂明白,她的破碎與裂縫皆乾淨漂亮,本來在那裡的痂與後來添加的痛,參互為真實的名字。
(謝謝俞萱贈書,我會珍藏,不論近境或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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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文學賞析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