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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5/11/21 09:44:20瀏覽606｜回應1｜推薦23 | |
《A夢》的書封像一枚指紋，彷彿透過指紋辨識，過關，就能進入夢境。它也像無限擴散的漣漪，夢的漣漪，如此旖旎。而說不定它就是不折不扣的漩渦，時間在彼重新計算，夢的真實躍然紙上。 鯨向海的詩集《A夢》分為［A夢］［B哀］［C遊］［:D］四輯，代跋是另一個比較正經的A夢（a DREAM），概念非常完整，語言透明而孤獨。我邊讀邊劃線，好多佳句，好多笑點，好多值得頻頻點頭的境界……我很少在詩集劃那麼多線，感覺那些鉛筆線如低調埋伏的柯南，推推黑框眼鏡，就要拉出許多線索。 我決定從最遙遠的星星開始讀，〈顯微極遠十四行〉實在太有戲了！那或閃或暗的星星，有著忍不住縱火的欲望；那些隱藏的字句，因一枚吻，燒光欲仙欲死的證據。 〈顯微極遠十四行〉就像〈燎原十四行〉的無字天書，用火烤一烤，文字立刻曝光。這種一顆星星對應一個字的幽默感，讓人會心一笑。來讀這兩首詩： 〈顯微極遠十四行〉 ★★★★★★★★★☆★ ★★★★★☆☆★★★★★★★★★★ ★★★★★★★★★☆☆ ★★☆★★★★★★★★★★ ★★★★★★☆★☆☆★★★★ ★★★★★★★，★☆☆★★★★★★ ★★☆☆☆★★★★★★★★★★★ ★★★★★★★★★★☆ ★★★★★★★☆「★★★★★★」 ★★★☆☆★★★ ★★☆★★★★★★☆★★★—— ★★★★★★★★★★★☆★ ★★★★★☆★★★★ ★★★★★★★☆★，☆★★★★★★★ 〈燎原十四行〉 今夜的來電有淡淡的哀傷 像是一個好詩人再次頹然說從此不寫了 死亡僅是一種強烈的抒情 我怎能把對你的無限迴圈消滅 好糟糕但我希望你繼續跟我說話 害羞是我的迷霧，但迷戀更是我的犀鳥 飛入神祕的熱帶雨林為你雄壯地鳴叫 各種型式的噴泉與花火啊 唯獨我不會對你說「你以為你是誰」 因為我知道你是誰 至少我以為我是知道一點點的── 就算寫成了一望燎原的十四行 從不曾比得上末日清晨 你在我鬍渣上吻出的，那滅世核爆的風景 末段經營出來的驚天動地，可算是「情詩」的經典鏡頭吧！雖然表面是情詩可能骨子裡不是情詩，但焚燒的情節、炸開的想望、身體的星星火火……讓讀者在不經意間也吸入大量的光。 這本詩集出現多次噴湧、滿溢的畫面，所以《A夢》是一座噴水池？如果讓它在海中游泳、歌唱與呼吸，就是一尾抹香鯨？ 鯨向海在代跋中提到：「詩有時要追求的是那種寧靜的色情，優雅的猥褻，文質彬彬的下流。」他應該都做到了。也因為那些寧靜、優雅、和文質彬彬，讓詩讀起來不會太尖銳，不會割傷人，比較有迴旋的空間，所以讀鯨向海的詩沒有壓迫感，他的詩宛如善解人意的好朋友，能讓周遭的人感到被關照。 詩集裡有很多我喜歡的句子，摘錄於下： 「醫院裡的蚊子／彷彿也有醫術／嗡嗡嗡嗡嗡嗡／幫你打針幫你抽血」 「然而我的宮殿很深／你的皇親國戚很神秘／我們有詩的貴族血統／不會錯的／一瞬間／就聞到了對方的血腥味」 「我喜歡看你睡覺／也深悉我真的不是恐龍／所以不會讓我／在你的夢境裡／孤寂地絕種」 「靜靜對峙／灑水器一般對望」 「我多麼願意當甜甜圈／把你熊抱在正中央」 「無愧於嫣紅的火舌／青銅一樣的眼睛／無愧於黎明的血，又從天空開始一小滴一小滴／灌注了整個文明」 「眼神如戳的／手電筒／是夜有所夢的滲漏」 「多少次／人生必勝的光輝時刻／我投降了／掀開微涼的馬桶蓋／忍不住還是坐下去／對牠們全面空襲……」 「流星也是因為／有無法達成的心願／而淪落為孤獨／自焚的隕石」 「作一個多汁的慈善家／是孤獨的／作一個怦然的夢想家／是衰小的啊」 「那旗幟／是誰的斷臂？／終年在廣場上／黯然銷魂地與風練掌」 「一顆顆佛珠／輪流／引誘著／我沉睡的心」 「身為一塊炭火燒肉／必得奮力去燦爛／去碩大，去為你橫絕／於永恆的信念之中」 「一枚手榴彈曾滾進這裡／成為他的喉結」 「我知道你自以為帥到沒有死角／但請小心靈魂間隙／去感受這雄偉寬闊的宇宙：／王子／麵一樣／被輕輕捏碎」 「微雨飛撲之間／難掩一類饅頭夾蛋的悲壯感」 「黃昏似虎／就算腐壞了，也不唬爛／琥珀中顯現之火眼金睛／繼續抵禦黑夜的降臨」 「被輕輕萌了一下／樹葉裸露胸膛接住露水／每一首詩都為下一首詩提供了靈感」 「啊，忍了那麼久／撐住整座大海的美景／你也是小螺絲鯨」 ……………………（族繁不及備載）…………………… 這些意象鮮明的詩句，讀起來就像走進一座半夢半醒的森林，動靜互譯，枝葉蓊鬱，在裡面逛一整天，可以瀏覽，可以冥想，可以呆立，也可以吼叫。 在他構築的詩界中，音樂的地位很重要，每一首詩的旋律、流暢、節奏感，都要帥氣地抵達目標。另有特殊斷句的安排，讓整首詩呈現獨特的氣質，比方說〈日常幻術：精神病患告訴我的〉第八小節： 夜鶯頌 唱淒涼的雕 像菩提樹 幹是不需建身的 金色油 菜花隔世的幽幽 記憶中馬 眼太遼闊啊總是紫 丁香色的露點總是異 教徒不小心脫 落之桑葚那陣風涼很有 情感如草叢蓋住閃光的胸 口才發現愛是沒有性 別的 可以照著斷句朗讀，也可以串連每句的最後和最前，一氣呵成，使澀色轉為絲思。 我想起波赫士在〈詩人的信條〉一文中說過：「要寫出一本好書，或許你只需要秉持一個簡單的中心原則就好了：故事的架構中應該要有一些有趣的想像空間才對。」又說：「文字是共同記憶的符號。」這就是了，這就是鯨向海受歡迎的原因。他像一個懂得自嘲又自戀的囧男，運用當代語言，讓詩和讀者產生連結，繼而轉換成個別化的意義，這種風格帶來親切又不失美感。 鯨向海的詩似乎很宅，即使嬉遊，也只是往更深的內在詰問。有一首詩非常奇妙，句子彰顯濃郁的古書語法（好像賈寶玉在碎碎唸，不懂啊不懂林黛玉，哄她、哄花，日常縮影，心情格放，一首詩剛好發芽），句與句之間湧生無邊的情節，記於下： 〈那個〉 乜斜倦眼 劍的日子有呢 到時只管交與我就是了 泣笑敘闊一番，甚好 好生哄著 端的與人不同 仔細把念頭漸漸打滅了 卻道 花的日子也有呢 這樣便完了 好生著，忙什麼？ 也不過省得鬧你們 若是這麼著就是了 戀戀的捨不得去 我必和你不依 那裡又惦著你 我也叫人暗暗的預備了 這實在沒法兒了 哪裡都像你這麼正經人呢 倉促竟無法…… 豈不好？ 方才散盡了 不想遇見了…… 誰也不信的 顧不得了 這才賦了成形。 此外，有三首詩的節奏感很類似，集合讀，彷彿詩的三重奏。〈雨夜的報恩〉是鋼琴，〈封印〉是長笛，〈略懂〉是大提琴。燈光亮起，樂音流瀉～ 〈雨夜的報恩〉 雨不恨我 雨還舔舔我 暗示我們之間有特殊關係 那是小時候 我伸手 拯救的那滴注定墜毀的雨 前來報恩嗎 層出不窮的浪 層出不窮的罪 我外表沉靜如暗礁 內心其實很多閃電 每次讀詩讀到被電擊 我便知道 那是 被我寫過的文字 幻化成整座雨夜 前來報恩了 〈封印〉 再忍耐一下 〈略懂〉 太陽在沸騰 頭低低而臉鮮紅 恍然 懂得一切時 呵呵笑 感覺很像痴漢 所謂信念 是這樣的機關 一旦把熱血獻出 人家便知曉你從此被 啟動 永遠忠於一種幻覺了—— 「嗯，兄弟，我懂你」 恐怕真的有點太懂了 每次回來都傷痕累累 所以淡定、飽滿 猶如雨後小小的一顆堅果 只需略懂你 裝不懂 我也裝不懂的那個瞬間 也就完全 懂得了彼此 這是夢中夢，浪中浪，星中星，痴中痴，演奏仍進行著，觀眾尚未離席，詩譜出難得的悟解，帶著潔癖，詮釋了完美的囧況。 鯨向海在［a DREAM ］的第19則說：「你知道你終究是孤獨的，沒有人能夠真正陪伴你；你已經成為只為自己寫詩的人，自知那些詩的價值──你也不會全然孤獨，至少你的孤獨會伴著你。」 艾蜜莉‧狄金生說：「我除了詩人之外無職業，這是個最超越的頭銜。」 孤獨是迷人的，詩的形成是誘人的，靈魂的渴，精神的色，繁衍、繁衍、繁衍……清醒的風自覺穿梭夢的星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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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創作｜文學賞析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