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瑩瑩顧念吳老夫婦的好，還是每到菜市都會探視，關心彼得的店，探問老先生消息，他一看見瑩瑩到來，總會像天上掉下月亮的開心。也許他像父親一樣，把她當親愛的家鄉人。左一聲Auntie（阿姨），右一聲Auntie，把瑩瑩叫得鼻子酸酸。當她聽彼得說要賣房子給老店添資本，還高利貸，瑩瑩一怔。不能讓老先生一生辛勞付之流水，得保住他們的老窩，她決定授之以漁，拉這年輕人一把。她再三叮嚀「對任何人任何時候都不能出示Title（土地證），也不能簽任何關於地產的文件。一切等他父親回來！」幾年複雜的職場生涯把瑩瑩百練成綱，她練就了知道什麼時候該出手就出手，練就了火眼金睛，是妖怪就得使用金鋼棍！

她坐在彼得店大半響，評估了形勢，果然局勢相當嚴峻，暗暗替彼得捏了一把冷汗，瑩瑩全面權橫了老店生死門。覺得店員團隊略顯擁腫，多了一半，但都是七大妗八大姨的兒女，謫親的表親，她們已表示要與老店共存亡。看起來這好意、忠義，只有等樹倒才會猢猻散。醫學生不知道柴米油鹽貴，現在已經不是母親時代多一個人多一把米的美好時光了，他們的開門七件事都靠高利貸了，滅頂是近期的事。醫學生不懂膽戰心寒……。

瑩瑩讓安沓把二個攤位塞滿齊全貨品，空出一個舖位教他煮Gulaman（石花膏），Sago（西米露）。店裡的皇親國戚食指繁多，剛好抽三人包裝家庭用小包裝胡椒、八角、蒜瓣、漂白粉等等，不超過五元值的小包，批發與菜仔店。瑩瑩拿著計算機飛快的計算著成本，職業的慣性令她精確到小數點後第三位，她舒了一口氣，都是成本四、五倍的利潤。把這多出的累贅變成生力軍，變成人和，化腐朽為神奇。瑩瑩讓他宣佈每月店員要發三分之一薪水，其餘待高利貸還清遂月補發。各皇親國戚頓覺喜出望外。安沓每日中午派二個秘書測存貨

，賣出的貨品當日還清。剩下的現金除了納每天「孟買」的高利貸，店租票（菜市攤店每日憑票交日租）每日伙食費固定交番舅張羅，當日餘款全部寄存安沓，每星期一再交銀行。彼得要學安沓坐龍椅，手按收銀機隨時慈眼視眾生

。取消過往店員各人賣各人，貸款各自收。現在要財政收歸國有，中央一手抓。

大批客戶直接讓雜工往安沓貨倉扛，帳只欠安沓一家，不用再借高利貸進貨。彼得店像枯木逢春。醫學生對孔方兄的認識及不上他對血液的關注，在他的潛意識裡，沒有血液會就地滅亡，血液才是最重要的，瑩瑩只得鄭重其事的對他像放錄音帶一樣，每次碰面都千篇一律的放這麼深入淺出的一句話：「錢就是你們店的血液，不能讓它流出半滴！」說得多了，瑩瑩覺得自己都變成錢臉

，真有點不認識自己了。怎麼好像在重覆那句經典老話：「錢不是萬能，但沒有錢是萬萬不能的！」半年後高利貸只剩尾數了。彼得也在瑩瑩的敲打下，終於鴨子硬是上了架，頗有安沓之雄風。瑩瑩這才鬆了一口氣。

     （十一）

這一天，瑩瑩在彼得店口評比擺著的各廠家米粉。拿起競爭對手的米粉一捏，有家應手成沙，顏色暗啞，條紋多漿連，硬繃繃。敗在洗粉偷工缺攪動與缺沖水，漿未洗淨。另外一家每扎中多夾碎粉，背面斑斑似撒黑胡椒粉，那是晒米粉時偷工沒在加稟（竹皮所造，用於晒米粉用）抹擦食用油，多碎粉的是石碾程序出問題。她再看自家的Crystal，潔白晶瑩如品牌名，條條分明，百彎不折。看著這令六宮粉黛無顏色，脫穎而出的後起之秀，終於成為菲國第一家有品牌名的米粉廠。瑩瑩由衷佩服廠中父親大人的經營、掌控質量……她輕撫著Crystal躊躇滿志，冷不防一隻毛茸茸的腥腥手緊捏住她按在米粉上的手，沖鼻的臭大蒜味令她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說時遲，那時快，新仇舊恨令她咬牙切齒的拼盡全力一個全壘打，揮出一記右勾拳，結結實實，目標準確地重擊在對方豬頭上，緊接著左手甩出鐵沙掌，摧金斷玉的一聲脆響，虯髯客一聲慘叫，顧不得撿起飛落的假牙，任它白森森的鑲在黑泥濘地上，摀著臉回頭踉蹌地沖開菜市場熙熙攘攘的人群，一溜煙無影無蹤了。

瑩瑩不屑的拍了拍雙掌冷哼：「死孟買，姑奶奶的玉手也敢摸？找死！」

彼得和他的年輕女店員開心的鼓掌：「Galing Chinese Kong Fu! Cool!」（帥！中國功夫！）

彼得說：「這可惡的Five-Six（放高利貸者），今日終於摸到老虎屁股了。萬仁斗渥菜市他是摸遍天下無敵手，每家有欠他高利貸的年輕女店員都遭殃，看見他鬼影都躲入攤店，不敢站在店口。她們老板需要向他貸款，所以忍氣吞聲。」

「豈有此理，欠債還錢，怎能任他耍流氓？真是我婦女界奇恥大辱！腳踏別人的土地，本該夾著尾巴做人，竟然如此囂張！」瑩瑩鐵青著臉把彼得店的水洗掉了兩大桶，兩手一遍又一遍的涂洗舒膚佳(Safeguard)肥皂，才覺得梗在喉嚨那隻死蒼蠅吐掉了。

這以後，瑩瑩進菜市只挑人疏處走，一到客戶店，便一腳踏入店中，避免站在店口流連。都說「英雄不吃眼前虧嘛」。

聽說那兩隻鹹蟲從此列歸“仙”班，對著年青女店員亦止於三尺垂涎往肚裡嚥。另外那雙專好亂飛色咪咪鬥雞眼的亦只敢眼正心邪了。瑩瑩暗自咕嚕：「還真是頂（上）厝人拍（打）仔（兒子），下厝人仔（兒子）乖。二隻龜孫子還真起車（打後隨知痛）！」

自此，橫行萬仁斗渥菜市這兩匹黃眼黑狼，遠遠看見瑩瑩就腳底抹油像旋風一轉無蹤跡，那敢再打照面？瑩瑩暗暗好笑。美美的舉起右拳用力擊向左掌

。「嘿嘿，好哥們，養兵千日，用在一時。」看來每星期兩次打沙包的習慣要改成天天練！時在江邊走，難免會濕鞋。要再碰到了，非劈下他的鹹豬手不可！

中午時分，過道上的泥濘已經乾涸。瑩瑩歡快地碎步馳行，走出萬仁斗渥。徐徐的東風吹在炎陽下，令她倍加神清氣爽。她知道全年最適宜「日晒米粉」的美好東風月份已翩翩來到，是時候進軍到「利密素惹」(Divisoria)了。

註：

一、Crystal是瑩瑩的名字，亦是他們米粉品牌名。

二、「利密素惹」是岷市最集中批發市場，貨品批向全菲各地

                                                       2014.11.20日 定稿於 珍璧書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