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瑩瑩繼續快步往吳老先生的店位走。但願彼得(Peter)別令他父母親留下的老店枯萎凋零。吳老先生是早時「學生字」的遊客，因為與菲女結婚，終於塵埃落定有了居留權，拿到了13-A的居留登記證。沾了太太的光，在萬仁斗渥經營零售業近二十年，雖然他不是菲籍，本來不能經營零售，但數年來，人生路上碧波萬頃，風平浪靜。套句老先生的話：「沒有一隻蒼蠅或蚊子飛來吵！」因為同是咱人（華人），在這滿菜市都是菲人的萬仁斗渥，第一次向他推銷的時候，當問過府上，貴姓，大名之後，知道瑩瑩家是靠近他們「讓德傳芳」的鄰里。吳老先生大有「老鄉見老鄉，眼睛閃閃光」的激動。他成了瑩瑩萬仁斗渥菜市的第一個客戶。老先生迫不及待，如數家珍地告訴小老鄉菜市中那家雜貨店最多高利貸(Five-Six)，誰家店老板最Barat（吝嗇），還有各家的客戶分佈區。知無不說，說無不詳盡。生怕這位本家鄉親吃虧。真是一份珍貴的資料，令瑩瑩省了許多時間走彎路。

後來更熟絡了，他就開始講前半生在華人區被移民局透仔差（能講華語政府人員）追得上窮碧落下黃泉，直到避往伊沙迷拉(Isabela)，遇到了現在的菲太太才敢回岷市。瑩瑩覺得他像是在講她的故事。於是兩個不同年代的天涯淪落人，悲傷著對方的悲傷，感嘆著對方的感嘆，相逢似早識。從此除了鄉親，買賣關係，瑩瑩還多了一份同路人的親切，她每星期五來菜市，都會在老先生店歇腳，聽老人家百聽不厭的「君自故鄉來，應知故鄉事」。也八卦（多嘴）的侃著菜市的雞婆事（花絮）……兩個忘年之交往往樂得春滿花開，笑得肆無忌憚！

   （九）

人生本來風波地，無常來時各自飛。吳老先生的太太忽然查出晚期乳腺癌，掙扎了一年多，還是撒手人寰。她還這麼年輕，又這麼善良，每天只是在老先生身邊默默遞貨、打包，時不時用略帶崇拜的溫柔眼神看著丈夫，不時抽換夾在丈夫衣背內層的毛巾。對於瑩瑩這位與她丈夫講同樣語言的客人，她也愛屋及烏，連帶著崇拜。每回瑩瑩上他們店她都急急看座，遞水。

這一年來的手術，化療把本來豐腴的吳太太折騰成霜打的茄子，吳老先生恍惚蒼老了十年。太太一走，他的背再也挺不起來了，失神的眼睛空洞洞地望著前方，那是「孤帆遠影畢空盡，惟見長江天際流。」從此他「心似已灰之木

，身如不繫的舟」。再也不能打理店務。老店鄰居和供銷員都勸他往香港元配處調調心態。

吳老先生獨子彼得(Peter)剛從聖道湯瑪示(University of Sto. Tomas)醫學化驗系Med Tech)畢業，只得從一個把夢頂在頭上的醫學化驗生，一下子從雲端摔下菜市，把夢踩在腳下。這個蜜罐裡泡大的醫學生甚至覺得把手伸進桶中撈豆干也噁心，無常的安排，令他從陽春白雪走上風霜雨雪。他無奈地和兩個母親留下的Matandang Binata（老處男）守著這家由三個攤位相連的老店。母親一年多的巨額醫療費已經令老店傷筋裂骨，氣若游絲。生意人就是唯物主義，各類雜貨供銷員均收回他們對該店的信用，倆個番舅只得教彼得借高利貸救火，當然越救越火……。(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