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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古隆中(六) / 曾紀鑫
2022/07/04 00:10:00瀏覽449|回應0|推薦7

 

盡管歷史無法假設,但我仍常常回溯時光向著三國那激蕩的風雲叩問:如果沒有諸葛亮的出山,如果還晚出兩年,如果他輔助的不是劉備而是劉表或曹操或孫權,那該是怎樣的一番光景呢?

時勢可以造就英雄,英雄無法創造時勢。可英雄們在歷史的長河中卻也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他們雖然無法阻止、改變歷史的向前發展,卻能加速或延緩歷史的進程。

遙想當時,曹操揮師南指,荊州已降,東吳一片恐慌,此時若沒有諸葛亮的介入,沒有他的聯吳抗曹,劉備將死無葬身之地,東吳也會望而降。中國歸於曹操一統,也就沒有三分天下、鼎足而立的局面發生了。若謂不信,即將諸葛亮從《三國志》或《三國演義》中抽出試試,一部三國歷史,該怎麼個發展怎麼個寫下去呀?沒有諸葛亮的出山不僅一段三國,就是整個中國的燦爛歷史,恐怕也要因此而黯然失色許多。

然而,歷史發生了就發生了,你可以從各種不同角度來觀察它、解釋它、演繹它,卻怎麼也不能重新改寫那些已然發生的基本事實。

諸葛亮也是如此。

他的出山是一件無法更改的事實。即使活在今天,他也仍要走出古隆中進入到喧囂的歷史中心來的。

這是古代知識分子的傳統,也是他們的莫大悲哀。

從古到今,中國知識分子都是以儒家的出世為主、道家的隱世為輔。乾坤清朗,明主現世,他們就出山了,積極進取,博取功名,建立功業;一旦遇挫,或遭貶謫,就退隱山林,“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可一顆心,仍記掛著君王,仍在尋找時機,翹首以待。他們的退隱入山,大多是求得聲名,待價而沽,積累更多的政治資本,為了更好地出山。

範仲淹曾在《岳陽樓記》中對中國知識分子的典型心態作了概括而准確的精彩描寫:“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是進亦憂,退亦憂……”

為什麼知識分子的臉上總是掛滿憂愁無法開顏?關鍵在於封建統治太專制太殘暴,老百姓太艱難太困苦了。作為渺小的知識分子來說,光是憂愁又能起多大作用呢?居廟堂之高,君王高興了,就拿你當個工具使一使來用一用;不高興了不耐煩了,就要將你關進牢獄弄不好還要開刀問斬。即使到了這個份上,你還得腦袋碰地,將頭磕得山響,一個勁地謝恩。古代中國的知識分子哪有半點人格尊嚴可言?而這一切,都是自己找來的,是自己作踐自己,自己糟遢自己。你一天到晚憂這個憂那個,誰又來買你的賬呀?君王不買賬自不必說,就是老百姓,看見你這副愁眉苦臉的酸腐迂夫子怪相,也要作踐你幾句,說你是書呆子,他們倒常能苦中求樂自得其樂達觀開朗得很呢!

寫到這裡,我真的為中國的知識分子感到深深的悲哀。即便最優秀者如諸葛亮,也不能走出這一無形的巨大的怪圈。他雖然得道家之風韻,但兒時的儒學根底決定了他,從小想著的就是當官,他說他的同學只能當怎樣怎樣的官,而他卻能當位極人臣的如管仲、樂毅那樣的大官。所不同者,他想當的是大官與清官,是匡時救民的官。不管當怎樣的官,反正沒能掙脫“官”的範疇。他的隱居隆中就是為了當官,因此,其出山是怎麼也無法避免的,就看投靠誰依附誰了。他終於遇到了劉備,有一種如魚得水之感,對劉備的知遇之恩感激涕零,但劉備並不怎麼把他當回事。明明在隆中談得好好的對策說得好好的價碼,可劉備就是要破壞,硬要跟東吳打一場惡仗,根本不把他這個丞相放在眼裡。慘敗而歸,憂憤交加,快要咽氣了,這才想起諸葛亮的英明,這才想到要真正的用一用他,才來了個臨終托孤。諸葛亮自然又是感激得不行,結果是一個怎麼也扶不上牆的阿鬥也不怎麼把他當回事兒,興之所至,可以一紙詔令,打亂他的戰略部署,兒戲般地將他從前線召回。知識分子要成一點事兒,也真夠難的了。如果諸葛亮此時取而代之呢?這也是不可能的事情,什麼事情都可做得,就是這儒家的忠義萬萬不能破壞!

於是,諸葛亮活到五十四歲這一坎上,就死在了北伐中原的任上。他不僅死得其所,也死得其時。二十七歲出山,為蜀國奔波了二十七個春秋撒手而去,兩個二十七,多麼富有意味的神秘之數呵!

他謹慎了一生,勤勉了一生,奮鬥了一生,馳騁了一生,可就是怎麼也沒有真正走出他所隱居的古隆中。不唯他,中國歷史上,又有多少知識分子走出過這一無形的磁場這一巨大的怪圈了呢?

“學而優則仕”,讀書了不做官去什麼呢?這好像是一件天經地義的事情。如果我將這一疑問放在古代,那麼,不正常倒是我了。

我無法苛求他們,我只想說,是我們腳下的這片土壤決定了一切。在一個“官本位”的社會裡,人生的價值只有通過做官才能實現。當一個個憔悴而憂愁的身影在一條狹窄的小路上擁擠不堪時,我心中湧動的是一股莫名的悲哀,除了悲哀還是悲哀,唯有悲哀而已。

於是,也就不難理解諸葛亮定格在我腦海裡的那一抹苦澀的微笑了。

其中自有他的難言之隱,也有對後世一代代知識分子的不可理喻。

所幸的是,人們的價值觀日益變化,變得多元化起來,讀書再也不僅僅是為了做官。價值的實現途徑也越來越多了,整個世界,包括中國在內,正靜悄悄地發生著一場深刻的權力轉移——由做官到金錢而知識。

今日,不少知識分子已真正“走出古隆中”,超越了諸葛亮的隆中情結隆中意識。他們已經走得很遠很遠了,正一步一個腳印地走向那遙遠的地平線……

恍惚中,諸葛亮的形像又出現在我眼前,那留在嘴角的微笑,似乎由苦澀漸漸變得燦爛起來。

(全文完)

( 創作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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