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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失在人心的叢林裡
2008/06/23 11:45:21瀏覽280|回應1|推薦11
("The Legend of the Pianist on the Ocean"片段)

從小愛聽故事。當時家裡窮﹐買不起兒童故事書﹐只能聽著爸爸在睡覺前給我們六個孩子講著桃太郎、虎姑婆的故事。每天最期待的﹐就是夜晚的降臨﹐一家八口睡在一張大通舖上﹐聽爸爸給我們說故事﹐最後的結尾總是﹕故事的主人翁要睡覺了﹐我們也該睡覺了。

後來﹐家從造橋搬到了苗栗﹐爺爺奶奶捨不得那個老宅子﹐硬是要留在山上。可爺爺奶奶當時年事已高﹐父親又一直是個孝順的孩子﹐放心不下二老﹐便每天早上5 00出門﹐騎著摩托車回老家去給爺爺奶奶準備早餐﹐並把午餐也給作好了。安排好了這一天的飲食﹐又趕回苗栗上課。下了班又立刻匆匆趕回造橋給爺爺奶奶作晚飯﹐陪倆老吃晚餐﹐然後收拾一切﹐等二老上了床﹐爸爸才又回到苗栗來。就這樣天天寒暑不斷、風雨無阻地這麼來回奔波著﹐一直到爺爺奶奶過世。父親如此來來去去的奔波﹐也意味著聽故事的時代結束了。於是﹐我開始了蹲書局的歲月。

從建功國小回家的路上﹐總會經過一家叫“光榮”的書局。每天放了學﹐總會進去看書﹐因為去的頻繁﹐而且一待就待上好久﹐有時忘形地坐在地板上﹐可又從來沒錢買書﹐老闆娘都認得我了。幾年下來﹐她從來沒有趕過我走﹐就這樣﹐我厚顏地在她那兒看遍了什麼老夫子、小婦人、福爾摩斯、亞森羅蘋等不少的書籍。

等到日子稍微寬裕了﹐媽媽終於可以給我們每個小孩發壓歲錢了。但是﹐年過了後﹐那錢還是得回到媽媽的口袋裡﹐所以﹐買書的錢還是沒有。一年大年初二﹐我趁媽媽還沒來得及把壓歲錢收回﹐就揣著那十塊錢壓歲錢往光榮書局竄﹐想給自己買一本書。去到那兒﹐誰知道想買的書竟還是買不起﹐又只好蹲在地上看了。回到家﹐媽要把壓歲錢收回去﹐我怎麼找也找不著那十塊錢﹐後來想是因為我蹲在地上看書﹐身上的口袋淺﹐錢就這麼掉了出來。媽氣得眼淚都快掉出來了。長大後﹐才明白媽媽為什麼急得要掉眼淚。六個孩子﹐要繳家長會費的錢都拿不出來﹐怎還經得起這樣丟錢。當時都窮到這個樣子﹐她能不急嗎﹖想來﹐那是一段很艱辛的日子﹐即使如此﹐媽媽還是想盡辦法讓我們擁有一般孩子該擁有的快樂。只是苦了爸爸和媽媽。那段日子﹐媽媽現今回憶起都還是要掉淚。

在那件事之後﹐我再不敢動壓歲錢的腦子了。我改變了策略。媽媽有時來不及給我們準備便當﹐會給我們塞些零錢買麵包當午餐。我便餓著肚子﹐偷偷地把錢給存了起來。就這樣我終於存到第一本書的錢。我高高興興地跑到了光榮書局﹐買下了我一直想擁有的第一本書﹕“林肯傳”。那種欣喜的感覺﹐我想那是富人無法體會的吧﹗我當天晚上就熬夜把那本書看完了。當母親發現我帶回一本書時﹐以為是我偷的﹐我矢口否認。媽媽不信﹐還帶著我到光榮書局問了老闆娘。老闆娘說的確是我買的﹐不是偷的。母親問我那兒來的錢﹐我才吞吞吐吐地說﹕吃飯錢省下的。媽媽當時噙著眼淚﹐沒有說任何一句話。到今天﹐媽媽還是交待隻身在外的我﹕「什麼都可以省﹐但吃的不能省。」

我常想﹐我到今天仍然還是被貼上“ 天真”的標籤﹐ 不知道是不是這些故事的錯﹐還是父母親的錯﹖還是當時純樸的生長環境的錯﹖父母親都是單純的人﹐也都是謹守孝道的人﹐我的“ 天真”是否是他們澆鑄在我身上的﹖當時的環境﹐大家都是敞開心胸﹐大方地對待彼此的﹐我是不是因此沒有距離的概念和防人之心﹖還是我的啟蒙書害了我﹖小時候的那些書﹐我印象最深最喜歡的便是小婦人中的喬﹐當時對自己的期許就是能像喬一樣的率真熱情。影響最深的該是林肯傳了﹐或許今天專研人權也是因此之故吧。

像我這樣年紀的人﹐還被貼上天真的標籤﹐的確是很可笑﹐更是件可恥的事﹐套句弟弟的白話就是﹕幼稚﹐笨﹐愚蠢   有時﹐自己也很無能為力﹕有些人看起來很熱情﹐以為心性和自己很像﹐高高興興地敞開心門﹐熱誠地給予﹐卻發現原來一切都只是寒暄和禮貌。我突然覺得自己傻得可憐也可笑。之後﹐總會有一股強烈迷失的感覺﹐迷失在這長著各種各樣心腸的森林裡。

曾努力嘗試著去摸索出一條路﹐最後筋疲力盡﹐還是找不出一條規則﹐只能退回到自己的世界裡﹐把自己封鎖起來。這世界上的人﹐原來和書中世界裡的人是那麼的不一樣。我想﹐我是沒有足夠的智慧去玩這樣的遊戲。於是﹐我學會了﹐當別人需要我時﹐我進﹔當別人一切都平安時﹐我退。曾有人抱怨﹐說﹕我好像只在他們有困難的時候出現在他們身邊﹔等他們度過了難關我又不見了。我當時的回答是﹕只有這樣﹐我才不至於被傷害﹐也才不至於被當傻子。

人生能有幾個知己﹐我也夠了。雖然﹐他們老擔心我得自閉症﹐總覺得我該有社交活動﹐別太被動了。我總說﹕讓我安靜吧﹗這些遊戲規則是我陌生的﹐我學得難過﹐也適應地悲哀。他們常說這個人好﹐那個人友善﹐逼著我跟這些人打交道﹐我去了那些社交場合﹐可是我覺得自己像是踩在浮雲上﹐沒有個底。幾次後﹐他們再強迫我去﹐我總討饒地說﹕「饒了我吧﹗對﹐那些人的確都很禮貌客氣﹐可是我不知道那是出自真誠﹐還是外交的禮儀﹐因為我感覺不到人情﹐看不見那顆讓人踏實的心。要我拿著一杯酒周旋在這些沒有真實的外交禮儀裡﹐不如讓我一個人端著一杯咖啡啜著一杯茶﹐與書中的真情交流﹐那樣我還會開心些。」

我常常犯一個錯誤﹐分不清那些是真話﹑那些是客套話。常常把人的客套話當真﹐結果弄得說話的人下不了臺﹐也讓自己尷尬的很。記得有一次聖誕節﹐到一個德國朋友家﹐我們坐在廚房聊天。他母親突然問我要吃維也納香腸嗎﹖我搖搖頭﹐說﹕不要"。她又問﹕要吃白香腸嗎﹖我對德國的白香腸是情有獨鐘﹐便高興地點了點頭﹐說﹕"。結果﹐朋友把我罵了一頓。他說那是他媽的客套話﹐我還當真。白香腸一是比較貴些﹐二是得熱著吃。維也納香腸﹐冷的抓起來就可以吃了﹐不麻煩。接著到了吃聖誕大餐的時候﹐他母親又問﹕用餐巾吧﹗德國人的餐巾有許多不同的等級。一般家庭都會準備一套高級些的﹐在開宴會時使用。我沒有回答﹐我的朋友說不要了。他母親卻讓我打開櫃子﹐取出那套餐巾擺上﹐我就照作了。結果﹐我又挨罵了﹐那還是客套話。那個晚上﹐我飯都不敢多吃多要。她母親問我還要不要鴨子時﹐我簡直是虛偽至極  我一向是很愛吃鴨子的﹐但自個兒又不會弄﹐好不容易有得吃﹐那有不貪吃的道理﹖我心裡使勁地說要﹐可嘴巴上…我壓住了饞﹐言不由衷地說了一句不要。誰知道那是不是又只是句客套話而已呢﹖我後來對我這個朋友說﹐跟你們玩這種遊戲﹐累死人了。他數落了我一頓﹐我回說﹕下回兒﹐要玩這種遊戲的場合別找我。他當然是一套大道理了﹐我無奈地告訴他﹐不是我不想學﹐而是我永遠學不會。

就像曾經有臺灣來的廠商很熱情的邀請我回臺灣時去找他們﹐保持聯繫。我認真的說好。結果﹐我覺得自己傻得可以去撞壁了。這些只是不嚴重的事﹐嚴重的事是有關利害關係的﹐結果我是白白地出賣了自己。例如相信難民的謊言﹐別說不僅錢賺不到﹐還為他們流淚難過﹐不能幫忙時還有強烈的罪惡感﹐幾天都不能平靜﹐最後發現自己愚蠢的是夠可以的了。法國朋友笑我額頭上寫了兩個斗大的子母﹐那就是B N B就是bloed(德文﹐笨的意思)N就是nett(好心的意思) 。要是我們一堆人出去﹐騙子總是找上我﹐不找他們﹐我能怎麼辦﹐我就是分不出。誰願意被騙、被當傻子﹖我不也恨嗎。

有一年﹐我還記得當時我是住在臺北的三民路上﹐準備搭該是254的車回永和家裡。在往公車站的路上﹐有個老爺爺向我要十塊錢﹐說他已經好幾餐沒吃飯了。我在臺北已經繳了好幾次學費了﹐大部份都說是沒錢回家﹐這沒錢吃飯還是頭一遭遇見。姐姐已經說過我好幾次了﹕別那麼笨﹐妳用點大腦行不行﹖於是﹐我牙一咬﹐搖搖頭說沒錢。走開後﹐心裡頭是天人交戰﹐萬一他真的是肚子餓怎麼辦﹖我一直不放心地回過頭去看他﹐當我最後一次轉過頭去時﹐眼淚再也止不住了。我看見那位老爺爺﹐正捧著路邊麵攤老闆施給他的一碗麵﹐急急地吃著。我到今天都沒有原諒自己﹐就為了那區區的十塊錢﹐置一個急需幫助的老人於不顧。可也是從那時起﹐我向這個世界投降﹐也向人心投降。就算我被騙﹐我寧可自己被騙一百次﹐也不願自己再做出一次這樣冷漠的事。雖說如此﹐可我今天﹐最怕的就是碰見乞丐﹐一條路上可以有好幾個﹐天天這麼給每個給﹐自己的荷包那吃得消﹔不給﹐心裡罪惡感的啃齧﹐並不好受。低著頭不敢看他們﹐怕與那期待的眼神相碰。挑著給﹐但誰是真的有急難﹖誰是好吃懶作以騙取別人同情心為生的騙子﹖朋友笑我無藥可救。

就這樣﹐我頂著一個天真的標籤到今天﹐心裡並不好受。我分不清那些是真、那些是假﹔我辨不清那些是誠摯﹐那些只是外交的辭令和客套。我揣測﹐我辨別﹐我接納﹐我唐突﹐我傷害也被傷害﹐最後我迷失在那一座又一座隱藏人心錯綜複雜的茂密叢林裡。

之影﹐ Regensburg

 

 

 

 

( 創作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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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onkey
等級: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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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很深的感觸
2008/06/23 11:58

有一回一個盲人老爺爺過馬路,兩方面的車子來往太多,都快撞到他了,他一個人仍慢慢的自顧自的走著,我看了不忍心,走路的人有四、五十個在他前方、後方、左方、右方,就是沒一個人要去牽他過,後來我下車去勾著他的手牽他過馬路,他居然很害怕的一直要抽開他的手,但車實在太多,我緊勾著他的手不放,但事後我自己想,他一定是怕遇上金光黨…

哎!


之影(Dongyuxi2008) 於 2008-06-23 17:06 回覆:

常想,這個社會病了.

好人不敢作,作了別人怕.

每個人心中又都希望能遇見好人,這社會能多一些好人,

可一旦遇上了心裏又怕. 怕受傷害,怕被別人陷害......

誰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