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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冷人暖
2008/05/05 08:49:47瀏覽293|回應0|推薦3

土冷人暖

掙扎了好久﹐決定放棄自我放逐的日子﹐回家去。

當我告訴此地的朋友我的決定時﹐每一個朋友都問我﹕『妳確定真的要回去嗎﹖妳的個性在那樣的地方能幸福嗎﹖妳要想清楚啊﹗別讓自己的生命變成一個悲劇﹗』

我承認的確是有很多的矛盾、掙扎與恐懼。可是﹐或許人逐漸老了﹐喜歡回憶過去一路成長來的路程。

這裡﹐的確也有讓人放不下的地方﹐也有我蛻變的記憶和成長的痕跡﹐更有椎心刺肺的疼痛﹕我認識到了人性最醜陋冷酷的一面﹐我親身經歷到了何謂「種族仇恨」、「宗教偏見」和所謂的「雙重道德標準」﹐更明白了所謂的「公理正義」即使在最理性最標榜人權的國家裡也只是一層糖衣而已。我帶著尋求自由的夢而來﹐最後尋到的是一個永遠無法跨越的「利益」鴻溝。

夢碎了﹐理想國也滅了﹗在夢的碎片中﹐我努力嘗試為自己重新架構一個新的夢﹐一個能與現實和平共存卻又不同流合污的夢。最後﹐我找到了自由。悲哀的是﹕人只有在孤獨的時候﹐才是真正自由的。或許這就是為什麼愈自由的國家人與人之間的感情也愈是淡然的原因吧。

我開始習慣德國人的交往模式﹐開始了解何謂「君子之交淡如水」的道理。突然﹐我意識到中國儒道文化應該是自由與人情結合的社會才是。我開始懷疑以前在學校裡學習的一切。

我在學習西方哲學的路上﹐開始了解了以前在學校老師也語焉不詳的儒道佛家的思維﹔我在追求神的道路中體會到了「傳統和人為歷史」的意義。我回過頭來真正熱愛自己固有的文化傳統﹐甚至一些我以往甚為討厭的習俗﹐我開始用另一種眼光去看待這些傳統習俗。

我重拾四書五經﹐我渴望閱讀古籍史料﹐渴望更了解我自己的文化。我對朋友說﹕我在西方文化中尋找到我對自己文化的真情深愛 — 我﹐該回家了。

這樣的真情深愛與學生時代不同﹕作學生時﹐唸詩詞只為了顯示浪漫﹔學習歷史地理是為了考試﹔對於論語孟子亦不知內涵究理只一昧地被迫背誦﹐老師也就僅只表面上解釋字義而已﹐可內裡蘊含的哲學道理卻全然無解。這樣教育下成長的孩子﹐如何能夠懂得自己文化的珍貴價值﹖可現在﹐我品嚐到了含蓄深遠的意境﹐看見了平淡後的層層哲理中還蘊蓄著的深厚感情﹐我是真的愛上了自己的文化傳統 — 那是一個包涵 “人情”的傳統﹐是一個與祖先緊密相連的傳統﹐他對我不再是個包袱﹐而是個感動。

『可是﹐那樣的政治環境…台灣現在不正積極要去中國化嗎﹖』朋友問。

我苦苦一笑﹐回答說﹕『土地是冷的﹐人情是暖的。政客要的是那塊地﹐可我要的是那塊地上的人情。只要那塊地上的人還敬拜祖先﹐還讀孔孟﹐還過元宵、端午、清明、中秋﹐那麼人情就還在。只要人情在﹐傳統也就在﹐那是政客永遠剝奪不走的。共產黨文革破四舊﹐破得了傳統嗎﹖經過了多少年﹐現在不也重新拾起自己的文化嗎﹖就讓政治的歸政治﹐文化傳統的歸文化傳統吧﹗』

雖然﹐我的博士頭銜仍然未取到﹐可是﹐我已經等不及要回去了。我想回去重新認識我的家﹐重新了解我的文化我的傳統。朋友又勸﹕『若只是為了此﹐妳在這裡不也能一樣學習認識嗎﹖』

我笑著答道﹕『那將還只是書本上的知識。我想嘗試著將個人的自由與一個充滿人情的傳統結合。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但﹐我想試試。留在這裡﹐我活的自由﹐可少了那濃郁的人情味。例如 “孝”和“敬祖”在德國社會裡是絕對體驗不到的。我還想回去陪陪我的父母親﹐我一直放不下他們。』

德國朋友很理性地對我說﹕『妳父母總有一天會離開妳的﹐妳得為妳自己活﹐妳有妳的生活﹐妳父母必須學習接受妳的生活模式。』

我淡淡地回答﹐道﹕『我正是為了我自己的情感才想回去陪他們。“孝順”這個詞對你們西方人是陌生的也是很難理解的。可是對我而言﹐他一方面是個義務﹐另一方面是愛。我愛我的父母﹐我知道他們年紀大了﹐該是我照顧他們的時候了﹐一如他們曾經無怨無悔地愛我照顧我一樣。沒有人強迫我這樣作﹐而是我內心的情感讓我想這麼作。』

朋友聽了無言以對。就在這一刻﹐我終於明瞭﹕其實﹐不論我走到哪兒﹐傳統一直跟著我到處流浪﹐只是到現在我才意識到“傳統” 的存在罷了﹗我想起「屋上提琴手」那部電影﹐不論我們遷徙到哪兒﹐傳統也跟著我們走到哪兒﹐那是與祖宗切不斷的相連脈絡。即使我們不認識先祖長什麼樣﹐叫什麼名﹐祖先早已化入了傳統與我們一起永存。

我開始回憶小時後和父母姐弟們一起渡過的點滴和節慶時家裡進行的一切儀式。我是個基督徒﹐我學會了用敬重去看待儒道佛釋的傳統社會﹐那和我對上帝的信仰毫不衝突。我不祭鬼不拜偶像﹐可我尊重寺廟的文化意義﹔我用另一種尊敬面對七月半鬼門關大開的傳統習俗﹐非宗教的﹐而純粹是一種「人情」的文化傳統 — 一種生者對陌生死者的人情表達﹐也就是一種憐恤 — 神說﹕「我喜愛憐恤﹐不喜愛祭祀」 ( 馬太福音 ) 。

以前我嘲笑的那些儀式﹐在流浪多年後我終於明白了它的意義﹐那些儀式其實都只是表達「敬天尊人重生命」的符號而已﹐都只為了凝聚一個「綿延不斷的家族」。當我終於明瞭這層意義時﹐家的呼喚就愈來愈強烈了。

我之所以恐懼﹐是怕回去後自己這樣熱愛傳統的夢又將破碎﹔怕那塊土地上的人已經不再敬祖不再謝天﹔怕這樣的傳統已經淹沒在西方文化影響之下﹔怕這樣的珍貴文化只能到書籍裡去尋﹔怕最終還是無法將自由和人情調和﹔怕這一切又都只是因為隔著遠洋造就出來的幻夢。可是﹐如果我不回去﹐我將永遠找不到答案。

回去後會是如何﹖真會是個悲劇嗎﹖我不知道﹗我踏上歸途的唯一信念便是﹕「土地是冷的﹐人情是暖的。」

不論政治如何﹐只要那土地上的人還敬天還祭祖還重家﹐那麼人情就在。只要人情還在﹐我就能夠在人情中找到傳統的脈絡。我不相信政治能夠割斷這幾千年先祖傳承下來的文化傳統﹐除非政治能夠完全摧毀人情。

只要人在習俗在﹐文化傳統就在。這是我相信的。

之影/亦思 / 一滴水

豬年大年初一 Regensburg
( 創作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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