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了一季的雪終於來了。

每年十一月起﹐總會偶爾下一場雪。可今年﹐左等右盼的﹐就是不見雪的蹤跡﹐結果過了一個光禿陰灰的聖誕﹐一個恰似春天的除夕。令人頹喪的很﹗

就在放棄等待的時候﹐突然聽見窗上細碎的輕響。抬頭一看﹐滿天的飛雪﹐我興奮地開窗伸出手去﹐迎接今年的第一場雪。那天晚上﹐我帶著滿足的微笑入睡﹕雪終究來看我了﹗我終於可以帶著這雪白純淨的最後記憶離開了﹗

第二天醒來﹐拉開閣樓斜窗的窗帘﹐我經歷了從未有過的喜悅。斜窗﹐在一夜之間竟被雪封鎖住了。厚厚一層的雪白﹐世界在看不見的雪白外﹐我被孤立在一座小小的蝸居裡頭。我興奮地跑至樓下客廳、廚房﹐所有的斜窗都盛著滿滿、滿滿的白﹐乾淨沒有雜質的純白。

這乾淨純白外的世界是太陽普照抑或灰天蓋地﹐我一無所知。可﹐那老城紅瓦上堆著白雪的一片景﹐會是什麼樣的浪漫啊﹖我貪婪地想一睹這難得一見的美。我用力地推開了書房的窗﹐放眼望去﹐我真想就這樣放棄俗事﹐只看盡這樣的美﹕窗簷下掛著一排的冰柱﹐光滑透亮﹔那一屋頂一屋頂的白絨地毯﹐在陽光下閃著亮光。

如果﹐我能在這樣的景色下讀書﹐那是什麼樣的享受啊﹗

我開始為難了。我不想破壞窗上的白雪﹐難得這樣的白淨在我的蝸居留下﹐我能多留它一時是一時﹔可不刮掉雪﹐我看不見陽光下銀色的小城風情。我咬牙﹐抱著棉被﹐開足了暖氣﹐然後把閣樓的窗往上推開到最大極限。於是﹐一本書、一杯茶、一條棉被外加一個傻子﹐就這樣享受了等候已久的純淨白雪。

一座小城一片天﹐一個太陽照冰雪﹐那樣的美與淨﹐我已經找不出話語來形容了﹐只恨不得將它收進我的心﹐擁進我的懷﹐將它抱個夠。

忽然﹐望見斜對面的窗也打開了。一個禿了頭的老翁探出了頭。原以為他和我一樣﹐想縱情姿意地欣賞這遲來的雪﹐誰知他竟半個身子爬出了窗﹐開始用力地刮去窗上的雪。我心裡一陣惋惜﹕「可惜了這一窗白雪﹗這窗上的雪一旦刮去了﹐也就只能掉在街上遭路人踩踏了﹐那乾淨的雪於是乎也就髒了、溶了﹐然後被擠壓成黑色的冰凍結在地面上。誰踏上去﹐誰都要滑跤的﹗這樣的乾淨和美難得﹐怎不加好好珍惜啊﹖誰知道下回兒雪什麼時候再來呀﹖」

嘆息未歇﹐那老翁的窗上已經是沒有一片雪留下了。那顆禿了的頭消失在窗邊﹐接著窗緊緊地被掩上。而痴傻的我也開始凍得鼻涕直流﹐不得已﹐萬分的不得已﹐我也關上了窗﹐窗上還是一層厚厚的白雪。

在白雪的包圍封鎖中﹐我安分地埋首書堆。也不知過了多久﹐我聽見了第一聲的「啵﹗」 — 是凝雪剝離窗戶的聲音。接著﹐「喀喇」一聲﹐那是剝離的凝雪塊沿著窗面滑動﹐然後墜落到樓下斜頂的聲響。窗上透進了一角的光﹐接著又一聲「啵﹗喀喇」。大自然在作洗禮了﹗

那剝落的聲響﹐讓人驚喜。雖然每一次剝落的聲響代表著白雪的離去﹐可是﹐這就是生命的行程﹐任誰也無法留住﹕一個循環一個階段。一聲一聲的「啵﹗喀啦」﹐像是春天在叩門的聲響﹐而冬天此時尚未離去。冬天與春天就這樣在我的窗上相逢交錯﹐然後再各自奔向該去的去處。

這樣的生命演進﹐我竟在一夜之間﹐在一扇窗上﹐在一個凝雪剝落的響聲剎那﹐經歷過﹗我闔上了書本﹐關上了電腦﹐閉上眼睛﹐傾耳聽著那一聲接著一聲的剝落﹐生命流轉的聲音在窗上、在心裡﹐響起 ……

24-01-07 Regensburg

(以筆名"一滴水" 發表於優秀文學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