踰越情色讀書會 第九次 記錄

時間:100年10月07日 星期五 14:30~16:00

地點: 台北商業技術學院 通識中心

討論名稱:　Eroticism Meets Tango

討論範圍: 如何將巴代伊的情色理論來看《情慾飛舞》與《夢幻舞神》兩部探戈　　影片。

主持人: 高榮禧 老師

導讀人: 談玉儀 老師

參與人員:談玉儀 老師、張麗萍 老師、楊鎮魁 老師、高榮禧 老師

紀錄: 陳宇佑

研讀大綱

　　這次讀書以探戈影片為主要討論文本，談老師選擇了Sally Potter 的《夢幻舞神》(Tango Lesson)及Carlos Saura的《情慾飛舞》（Tango）並結合巴代伊的情色理論做進一步的分析與討論。

I.《夢幻舞神》的三段歷程

　　Sally Potter 是英國著名的導演、作曲家、舞者，並曾經成立一個舞團。《夢幻舞神》是一部半自傳的電影，敘述Potter籌備一部名為Rage的流行時尚電影，在拍戲的瓶頸中，有了機緣去學習跳探戈，因為興趣濃厚，遂改拍探戈電影。談老師將全片的十二堂課，分了三個階段，以四堂課為一個單位，分以下三個主題：

第一階段從第一堂課至第四堂課，主題為「我非你: 死而後生」 (I ≠ Thou: To Live from Death)。這段歷程試圖找回自己的主體 (subjectivity)，但是如何尋找自己的主體呢? 通常會先產生危機，有此危機才會讓你去想你是誰，探索主體建構在什麼樣的位置，因此這階段最重要的議題就是「死亡」。除了學習探戈課程之外，還有「時尚電影」的副線故事，裡面有三個模特兒 (model) 相繼死亡，呼應導演內在某部分自我的消殞；而刻意交錯使用英文、法文及西班牙文三種語言也代表Potter所處的多元文化分裂的的世界。第二階段從第五堂課至第八堂課，主題為「我和你: 親與疏」「I + Thou: Continuity and Discontinuity」。主體從死亡中抽離產生新的自我之後，開始意識到「他者」的存在。談老師在這階段要探討的是我跟你親密與疏離的矛盾體驗。第三階段從第九堂課至第十二堂課，主題為 「我是你: 神聖情色」(I = Thou: Sacred Eroticism)。這是一個融合的階段，我就是你，你就是我。這個可以用巴代伊的神聖情色（sacred eroticism）來談兩者合而為一的內在經驗。

A.    我非你: 死而後生

接著談老師細談《情慾飛舞》前四堂課的第一階段「我非你: 死而後生」 (I ≠ Thou: To Live from Death)。第一堂課敘述 Potter離開倫敦去法國跟探戈老師Pablo學探戈，而老師跟她說必須學如何往後走。女生往後走，男生往前走，這是一個有趣的性別議題，因為我們走路時往往都是往前走，很少往後的，傳統的探戈以男性來引領女性。在第一階段的四個課堂中，副線時尚電影的情節與探戈課程同時存在，但導演以彩色與黑白區別兩種不同的世界。第二堂課參加舞會 (milonga)，了解探戈世界以眼邀舞的特殊文化。第三堂課因為女主角的房子破了個洞，需要重新整修，因此她便遠至探戈的原鄉布宜諾斯艾利斯去學習舞蹈。這整修的英國房子代表Potter主體的重構。剛說要從死亡談起，其實就是從房子的破洞與女性主體的建構談起。這個主體必須歷經死亡，才有新的契機重新出發。阿根廷的兩位男老師教Potter有關探戈舞蹈中的勾腳 (ganchos) and 飛腿 (boleo)，這種舞步以前是只有男生可以做的，可是後來因為時代的改變及女性意識抬頭，探戈也逐漸從以男性為主導的意識形態中轉變，因此，這動作女生現在也可以做；另一方面，備受好萊塢製作群的壓力，她內心的時尚謬斯女神相繼死去。回到倫敦，Potter找教她第一堂課的Pablo老師。這部電影其實是導演半自傳性的電影，在寫劇本的瓶頸中，花一兩年去學探戈，這是她個人半自傳的演出跟製作，女主角就叫做Sally，她的老師就也與知名探戈老師Pablo同名。回到倫敦後她變成一個非常好的舞者，讓Pablo非常的驚訝。

  接下來談老師放了這四堂課的片段影片。

  電影中主線與副線故事和多語環境的關係十分有趣。當探戈課程持續進行時，副線的時尚電影的三個model相繼死亡，代表 Potter面臨劇本寫不出的窘境。如果電影只用英語，便會有廣大的市場，三種語言的交錯，是真實的情境，但卻會失去主流電影的行銷優勢，但導演只想拍一片讓自己滿意的片子。因此這段歷程讓我們看如何從死亡蛻變成一個新的主體，不僅是一連串的探戈課程，也是一段內在的心理旅程。巴代伊說主體的情色體驗須從死亡的廢墟才能建立新的自我，透過暴力的手法，才能跟舊的主體做切割，從舊的主體醞釀新的主體。

B.    我和你: 親與疏

  第二階段「我和你: 親與疏」「I + Thou: Continuity and Discontinuity」。這階段中有一個重點在第五課，就是Pablo提到自己生為猶太人的苦楚，Potter雖然不是，但精神上是個猶太人。當 Potter又到好萊烏去談片子的情況。在分隔兩地的時候，Potter讀了Martin Buber的書 I and Thou，而Pablo則讀了有關好萊塢大明星Marlon Brando的書籍。第六堂課 Potter決定放棄原本預定拍攝的時尚電影，想來拍探戈電影，她讓男主角即興的在廚房裡跳一段踢踏舞，這鏡頭蠻像電影的框框。第七堂課時，他們的關係越來越濃厚，發現必須要設一個界線，工作就工作，感情就感情。到第八堂課時，他們決定把他們的感情昇華到工作上面。

  在戀愛的經驗中，當你在跟他者在一起的時候，關係密切的時候，你們會想要融合為一，可是你的自我 (egotism)會要求你分開，你有你自己的需求。在這個階段，意識到他者的存在，因此內心便會在疏離 (discontinuity) 與親密 (continuity)感受之間游移。達到continuity會有一個快感，可是那個快感中有一個焦慮，暗示主體要獨立自我，這個焦慮常跟死亡結合在一起的。 

   談老師想要探討的是

1.      探戈是男性引領的世界嗎? 傳統是女性跟隨著男性的，但後來隨著女性主義的興起，這樣的概念就被顛覆了。女性其實也可以反follow的。

2.      要對partner有清楚的溝通管道

3.      擁抱是很重要的，可以從擁抱讀他的心。

4.      為什麼把探戈作為電影的主題，跟情色的關係，不只是在身體強烈的接觸，同時也希望有continuity的關係，就是一個身體四條腿。

5.      Buber的書 I and Thou將主體與客體分成兩種層次：一為"I-Thou" 我跟你兩者皆是同樣的主體，同等的地位；"I-It“則把對方當作物件 (object)，對方不是主體而是一個物體，所以彼此的關係是疏離。這兩種概念I-Thou 與I-It與巴氏的continuity and discontinuity是類似的。

C. 我是你: 神聖情色

第三階段主題為「我是你: 神聖情色」(I = Thou: Sacred Eroticism) 。自我與他者融合為一。Pablo跟Potter成為正式的舞伴，而且要登台表演，兩人為了演出有了爭吵，最大的爭執在表演之後，男主角說認為Potter在舞台上檔著他的路；Potter則覺得Pablo完全忘記她在身邊，只享受舞台上當大明星的感受。經過爭執之後，他們決定言和，到了教堂看「雅各與天使搏鬥」 (“Jacob wrestling with the Angel”) 這幅畫作，他們模仿畫作的姿勢，擺了個探戈的舞姿。這幅畫在聖經中是有象徵意義的，雅各在河邊扎營，晚上來了一個人跟他搏鬥一晚，他以為是魔鬼，結果是天使，雅各要求天使給他祝福，天使指著他的身上的傷口祝福，這傷口就結疤變成傷痕，每當看到這痕跡就想到那晚與天使的搏鬥的感受。雅各與天使搏鬥和受洗都是一個神聖的儀式，讓主體重新開始。談老師認為這天使可能是分裂的自我，也可能是個他者。從亞里斯多德時期，希臘哲學認為一出生就在尋找另一半的自我，以成就完整的自我，當兩個半我拼湊起來的時候，就變成一個完整的我。接著他們教堂受洗，之後Pablo開始拍電影，其中有個橋段敘述Potter帶著她的三位老師跳一段探戈四人舞，大玩性別遊戲。

這階段他們嚴重意識的焦慮，這個焦慮在舞台上沒辦法半容許的，在舞台上表演你如果要達到藝術的極致，一定要跟對方合而為一。這種焦慮就是要把自己的主體的那一部分在舞台上踢除，這種焦慮其實就是主體的死亡。就我們來到一個現實的社會，這個社會充滿了禁忌，來到一個神聖的世界，就可以來踰越這些禁忌。談老師認為在舞台上他們兩個可以合而為一，在現實社會中他們有自己的主體性，其實拍這電影本身就是一種踰越，把他們不能在現實中完成的以藝術電影來完成。

  巴氏將情色分成「身體情色」(physical eroticism)、「情感情色」(emotional eroticism)、「神聖情色」(sacred eroticism) 三大類別，而這三種情色的演繹與主體與他者之間融合 (continuity) 與分離 (discontinuity) 的關係相映成趣。身體情色具有「狂暴及邪惡的本質」，一種頻臨死亡的經驗，使得主體遺棄自主性，而沉溺於與他者合而為一的情慾中；情感情色卻是一種在合而為一之後所感受到的焦慮，這種憂心是因為主體感受到無法延續此種融合經驗，所產生的無奈與失落的情緒；而宗教情色則為一種透過踰越死亡的儀式，重新體驗融合的聖蹟 (《情色主義 19》)。

而巴氏的情色三分法，恰可呼應《夢幻舞神》前述所提及的主體與他者的三種歷程:

1.      身體的情色: 第一階段的「我和你」，主體必須透過死亡把舊的自我拋棄，以建立新的自我。

2.      情感的情色: 第二階段的「我和你」，主體意識他者的存在，在親密與疏離中游離。

3.      神聖的情色: 第三階段的「我是你」，打破個人主義的那種egotism，進入兩人合而為一的世界。

II.《情慾飛舞》的三種情色

A. 「身體情色」--暴力與死亡的結合

  巴氏認為情色經驗是一種逾越禁忌的快感，迥異於文明社會中的理性訴求，讓我們重拾那被文明枷鎖所束縛的原始感官體驗，巴氏認為這種內在的經驗 (inner experience) 是情色最重要的來源，他說：「情色主義是人內在生活的面相」 (《情色主義 19》)。由此可見，情色不僅僅只是對於所欲求對象外在肉體上的渴望，同時也是一種強烈的內在欲求，這種內在欲望以一種壓抑生成的語言，醞釀一股激進的暴力，力量之大幾乎可摧毀主體的自主性 (《情色主義 17》)。巴氏揭發了主體瀕臨生死的弔詭言說：「情色開啟死亡的大道」，因為體認到死亡逼近，所以生命倍感豐沛 (《情色主義 19》)。同時，「死亡能將無聊的生命，添增炫麗的色彩」，因此情色內在的經驗，以一種強烈的手段，引領主體體驗一種他者的歷程－死亡《過度的幻覺 239》。對於巴氏而言，欲望的極限即是死亡。在兩性歡愉的性高潮中，愛人們不計一切的消耗體力，達到一種近乎毀滅的小死，這種義無反顧的反生產模式，才能獲得真正的快樂。

  談老師把巴氏相同的理論來看西班牙導演索拉所拍攝的電影《情慾飛舞》。男導演Mario剛跟她的探戈舞者老婆Laura分手，因為分手後很痛苦，因此就拍了一部探戈電影，藉由探戈電影來檢是整個探戈文化，及自己如何在拍電影中建立自己的主體。他因為拍了這電影認識了女主角Elena，這女主角是這部探戈電影的製作人的情婦，Mario希望她能跟他在一起。我們也可以說整部電影是男主角的夢境，很多場景都是用電影的眼睛來看探戈的世界。

A. 「身體情色」--探戈原初場景

  在探戈早期的文化中，男恩客在妓院爭風吃醋，引發殺機而匕首相向，是常見的戲碼，犧牲者往往是女性。影片中的兩位女主角馬利歐前妻羅卡及新女友艾連娜。艾連娜最後在舞台上挨了一刀，雖為戲中戲的橋段，但也藉此點出情色與死亡的不可分的關係。

  談老師播放影片《情慾飛舞》的部份片段。

B. 「情感情色」--夢幻與靈魂的踰越

  「情感情色」是一種浪漫的熱情，因為它的炙熱是身心兩方面的融和，強調主體與他者的融合互惠關係，但當這種關係無法企及時，便會產生一種內在的焦慮，巴氏說：「愛就是與所愛心靈相疊：當戀愛時，寂寞的靈魂渴望與愛人的靈魂融為一體」(《情色主義 19》)。「情感情色」欲求這份親密感，得到時會有ㄧ種前所未有的滿足感，但失去時，又感受到一股嚴重的失落感。根據巴氏的說法，這種滿足感來自於「自我意識的完成」(《被詛咒的共享意識 57》)。而此處的自我意識乃指主體在當下的自由意識中，享受全然的自主權 (sovereignty)，毫不考慮可能產生的附加經濟效益。然而這種自我的完成所帶來的並非單純的快樂而是為愛受折磨的苦痛，雖然兩個孤單的靈魂曾經相遇，但是分離的苦楚卻是必然的宿命。情色經驗是所有感情中最濃烈的ㄧ種，因為它展現了踰越的快感，打破了一般理性行為的侷限，在不可能踰越與無法抑止這種愉悅的欲望之間，遂產生情色觀。有別於猥褻的色情，情色觀讓主體理解到逾越禁忌的可行性，掙脫傳統的社會與文化包袱，「情色打破既有的規範，雖然這些規則對我們獨立自主的個性養成幫助甚大」 (《情色主義 18》)

《情慾飛舞》的男性幻想之眼/演

  導演索拉藉著戲中戲將舞台的劇情與現實融合為一體，或也可說明舞台上所發生的事情可能是現實生活的預告。觀眾隨著馬利歐進入男性創作者的中年危機，是危機也是轉機。導演最擅長結合寓言、夢想、象徵來表達馬利歐的內在世界，他活在一個幻想的探戈電影世界，情緒貫穿台上台下，現實與虛幻在鏡子反射的輔助、投影片的交疊使用，觀眾步入了顏色的隧道，來到了一個幻想糾結的慾望原點。

C. 「神聖情色」--犧牲的祭壇

  情色與宗教之間存在一種互為因果又水火不容的弔詭關係，神聖情色可視為一種拋棄自我、愛戀他者的意念。巴氏認為宗教中有關「神聖」的概念是一種無法制約、追求至高行為的表現，「宗教歷史學所謂的神聖乃指犧牲者為宗教捐軀，此舉讓旁觀者感受到一股強烈與捐軀者認同的感受」，這種主體與犧牲者認同的「神聖」想法早已超越令人恐懼的死亡 (《情色主義 22》)。神聖情色將個人死生置之度外，關於一己的安危已不重要，因此能坦然面對死亡，並以一種超越死亡的情懷來達到天人共一的神聖境界。超越死亡才能重生，巴氏試圖闡明聖潔／猥褻、生／死等表面上雖相反，實際上卻是一體的情色理論，因為能跨越生死的禁忌，所以才能「在個人主義的社會中尋求到一種合而為一宗教替代品」(《情色主義 15》)。

《情慾飛舞》的祭壇

  探戈是索拉在這部片中最大的主題與譬喻，透過探戈舞曲不斷的前進與後退的特質，他表達「無法遺忘歷史傷痛、向前邁進愛情」的主題。《情》片中的戲中戲高潮之處在於導演馬力歐藉著舞蹈形式再現阿根廷人民遭迫害的歷史，也透過舞蹈呈現先民拓荒的情景，過去有不堪回首的創傷，也有充滿希望的憧憬。對於這段傷痛的過去，導演一段引言讓人玩味：「過去無法毀滅，歷史一直重演，其中上演的劇碼就是想毀滅過去。」相對於這段沉重的歷史屠殺事件是馬利歐無法忘懷前妻的心結，一段無法面對分手的心境，讓自己的心懸在過去，只會讓彼此陷於愛情的泥沼之中。人生的際遇就像探戈中不可預期的特質，除了引領與跟隨之外，還可能有意料之外的出招與接招的樂趣，生命必須在一種無法預期的偶然性中，重新蘊孕ㄧ股新的契機。

III. 結論: 我是你?

  索拉的電影《情慾飛舞》，在巴氏三種情色經驗中搖擺。同樣地，Potter 的電影《夢幻舞神》以探戈作為情色譬喻與巴氏看法雷同，皆表示情色是踰越暴力、想像、儀式、犧牲與死亡的再現。對於巴氏而言，「身體情色」以暴力或甚至死亡的方式讓主體擺脫既有僵化的思考模式；「情感情色」則尋找主體曾經擁有的親密感；「神聖情色」在犧牲奉獻的祭壇上發光發亮。呼應Potter影片中探戈課程三階段，「我非你」、「我和你」、「我是你」皆為主體內在的極致經驗，擺盪於主體與他者融合與分離之間，以踰越之姿超越死亡與禁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