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早上，曉萍被公寓暖氣嘶嘶聲叫醒後，賴在暖和的被窩裏，無線電報告說要下雪了。紐約今年第一次要下雪!

     她一陣莫名興奮地爬起來，往烤麵包機裏塞兩片麵包，在微波爐裏熱一杯牛奶併著吃了。拉開窗簾，天果真陰沉，她在大衣裏多加一件毛衣，穿長筒靴前又多套了一雙襪子。              

     出了門，烈風迎面，她的厚絨線帽幾乎抵不住那寒氣。她快步地往上城去的地鐵進口走去，一面想下班回來時可以在雪地上看到自己的腳印。出了地鐵，曉萍又快步地朝著她做事的醫院附屬研究大樓走。

     七層高的大樓離嚇貞江不遠，豎立在前面圍著黑鐵欄杆、三層樓的暗紅磚公寓群中，像巨人一樣與另一巨人，大學醫院本樓，遙遙相對。此時江風從街口凜冽地穿颳過來。「要下雪了!」曉萍把大衣領子豎起，興奮地對自己說。

     她的辦公室沒有窗子，看不到外面，倒也忘了下雪的事。中午她下樓到食堂吃飯，一出電梯，迎面玻璃長窗外竟是一片白，細毛片的雪已將長窗框得像一幅畫。「雪! 雪!」曉萍不覺叫起來，她身後兩三個穿實驗室白制服的男士，禮貌地微笑看她，她不禁瞼紅。

     曉萍迅速拿了一個放在冰格子裏的火雞肉三明治，又倒了一杯咖啡，放在塑膠盤裏去付錢。

     「露絲，下雪了!」她向頭髮染成蜜色的收帳員說。

     「是呀，」露絲和氣地說，「四塊九角五。」

     曉萍有些失望地端著盤子走了，平時她常一人挑一個小桌子坐，對著窗外的橡樹草草吃完中飯了事，今天她端著盤子，找那幾位她平時有點怕見到面，但卻頗關心她還沒有婚姻對象的中國太太們，她們遠遠圍坐成一桌。曉萍走過去，一位孫太大從鄰桌拉了一張椅子給她。

     「下雪了!û曉萍興奮地說。

     「下雪了。週末我買了一件新衣服，我老公說顏色太深，臀部太緊，但是今年就興這種樣子，û孫太太說。「本來想下班以後拿去換，不知道雪會不會下太大？û

     「妳老公不喜歡妳穿得性感呀!」一位太太打趣著。

     身材跟孫太太有點相似的羅蘋問道，「衣服是什麼顏色？」

     「黑色。」

     「也許我合穿，」羅蘋說，「讓我試試。」

   「好呀，等下到我辦公室來，今天我老闆不在，你們可以來坐，」孫太太說。

她們談得那麼熱絡，曉萍插不進口。難道她們看不見那美麗的雪? 今年第一次!    

      曉萍藉故要回辦公室趕辦點事先走了。她坐電 梯到研究大樓頂樓的休息室，裏面一個人都沒有。她站在窗前，看著雪在空中悠閒地飄著，遠處的嚇貞江与江邊公園白茫茫的一片。她突然想到今年暑假才從台北來紐約做事的表妹，這可能是她第一次看到紐約下雪。她快快坐電梯下樓，打電話給表妹。

   「表姐，妳好，有什麼事嗎？」

   「妳看見外面下雪了吧？」

   「看見了。今天公司好忙啊!」

     曉萍才記得表妹說過她們公司忙起來要人命，她不會有時間看雪。

     不一會，辦公室的同事們怕雪下得更大，都想提早回家。曉萍又回到樓上休息室窗前，嚇貞江與江邊公園更為迷濛，分不出水，分不出岸。近處一幢幢的舊紅磚房子，原來不起眼的灰色屋頂，蓋上了白雪，像童話般神奇。停車場上的車子，車頂全白之後，也好像成了一輛輛玩具車。一切是出奇的安靜，安靜的雪世界。

曉萍不知道一人在休息室待了多久，回到辦公室，同事們已走光。她把桌上文件收拾好，出了研究大樓的大門。雪下得更大了，來往行人都撐著傘，曉萍獨自走著，讓雪撲在頭上、臉上、身上與頸子裏。

     突然，她看見前面有一個穿紅大衣戴紅帽的小女孩。女孩一手提了書包，一手正在拂掃那些公寓房子前黑鐵欄杆上面的積雪，她聚精會神地拂拭著，曉萍也聚精會神地看著她。最後小女孩在欄杆的盡頭停下，蹲了下去。曉萍把眉毛上的雪拂掉，才看見小女孩在捏雪做雪球。她起勁地做，然後又把雪球高興地向附近樹上一個個扔去。她全然不知曉萍在看她，好像雪只屬於她，而她也只屬於這雪的世界。

     曉萍在雪中飛奔起來，她朝地鐵相反方向的嚇貞江邊公園跑去，讓雪落在頭上、身上。

    初雪就這樣下著，漫天漫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