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冷家後院的涼亭中傳出了悠悠的琴聲,那旋律優美卻帶點淒涼,彷彿是因為彈奏的人心情正低落,導致琴音也顯得哀傷。 只見一名白衣少年坐在涼亭,他像是突然感到厭煩似的隨意撥過琴弦,然後站起身子欲走出涼亭,但似乎想起了什麼而又坐了下來。 少年有張絕美的臉龐,即使此時正皺著眉頭也依然美麗動人。 自從他的花圃被廢後,他的心情一直感到煩躁不安,後山離鎮上又有點距離,他也不能時常去那看他的花兒們,再加上最近謠言頻傳,他被家人嚴禁外出,也不能跟待在有花草的地方,讓他非常的不悅。 少年支手托著下巴,另一隻手則繼續撥玩著桌上古箏的琴弦,然而就在少年感到百般無聊之時,外面卻傳來了吵鬧聲,這使少年的眉頭鎖得更緊了。 「又來了嗎?」他在心中問著。 近來鎮上的人老是來家裡鬧,而爹娘總是要他躲在房裡別出去,他究竟做錯了什麼?他只是能和花草說話,這樣又害到誰了嗎?旱災關他什麼事?為什麼那些愚蠢的人要怪到他頭上?這讓他感到非常厭煩。 就在少年打算踏出涼亭到大廳去理論時,一名老人急忙的朝他走來。 「二少爺!原來您在這啊!」老人有些喘的拍拍胸口,然後對著少年道:「您趕緊回房裡避一避。」 「福伯,是不是他們又說要抓我去祭天?」冷如月瞇起眼問。 福伯只是催促道:「二少爺,您還是先回房吧!」 冷如月想拒絕,但福伯卻拉著他的手硬要他回房去,讓他想抵抗又怕那老人家受傷,只好一路拉拉扯扯的被趕回房。 「二少爺,您就忍一忍,這事老爺和大少爺會處理的。」福伯說完便將房門關上,然後叫了兩個丁家守在房門口。 被關在門內的冷如月,氣憤的朝桌子拍了一掌,但胸口的怒氣卻沒有因此而得到發洩。他雙手拳頭緊握,煩躁不安地在房內走來走去,幾次都想破門而出,卻又都隱忍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的吵鬧聲逐漸消失,冷如月的怒氣這才有些消減。 他推開房門,打算找爹娘向官府控告那些無知的村民,這些日子以來,他真的受夠了,如果那些人再不有所節制,他也不會善罷甘休。 誰知他門才一打開,李玉萱已站在門外。 「娘!」冷如月有些訝異地望著母親。 只見李玉萱臉色哀淒的將一個包袱塞進冷如月手中,憂傷的叮嚀道:「如月,你快走吧!我和你爹商討過,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你先到京城裡去投靠你叔叔,等事情較平息後再回來。」 「娘!」冷如月不敢置信的望著母親,他激動又憤怒的道:「為什麼?我做錯什麼了嗎?明明是那些人亂來,為何要走的卻是我?」 李玉萱頓時熱淚盈眶,掩面低泣道:「兒啊,娘知你為人生性溫順善良,自然不可能做出壞事,但方才村長已說若你再不走,他們真的會抓你去祭天。」 冷如月一愣,內心百感交集,他不甘心這麼離去,又不捨母親傷心,他恨那些人,卻又無可奈何,為什麼他竟是如此沒用!居然連自己都保護不了,還讓家人為他如此傷神! 擦了擦臉上的淚,李玉萱連忙拉著冷如月往後門走去。 「趁天未黑,你趕快離開吧!這一路上,你自己要小心,包袱內有換洗衣物和銀兩,你到叔叔家後,記得給娘捎信報平安。」她抓著兒子的手,心裡既不捨又心痛,幾句簡單的話語都說得哽噎。 冷如月握著娘親的雙手,不禁雙腿一跪。 「娘,孩兒不肖,給家裡帶來這麼多麻煩,今日一別不知道何時才能再見,還望娘親保重!」從小到大從不曾掉過眼淚的冷如月,此時臉上也流下兩行清淚。 李玉萱扶起兒子,擦了擦淚。 「快走吧!千萬要小心,別讓人瞧見你。」 冷如月拿著包袱走出家門,但每走幾步路就回頭望向母親,一直到再看不到母親身影為止。 為了怕別人發現,所以冷如月一路上躲躲藏藏,雖然他自認沒有做錯事,也不願就這樣離開,但他深知如果再不走,或許還會連累家人,這不是他樂見的。 然而他怎麼也沒想到,他人前腳才走,村人後腳就放火燒了他家,冷如月在發現自家方向冒出黑煙後,心裡便有了不祥的預感,於是他不顧一切地急奔回家,想確認一下家人的安危,卻在遠處就看到一群人手持火把,站在他家府邸外看著火苗竄燒,他一張俊美的臉龐剎時變得陰沉,目光不斷搜尋著爹娘和兄長,最後看到幾個男人拿著刀把他們推出屋內。 冷如月怒不可遏,他自己受委屈不打緊,但那些人怎麼可以如此對待他的親人! 「放開我爹娘!」他不顧一切的衝了出去。 「妖怪出現了!妖怪出現了!」眾人在看到冷如月後,不禁開始喧嘩起來。 而村長這時則站了出來,他手持火把刻意和冷如月保持距離。 「冷二公子,你乖乖隨我們走,我們自會放你家人。」村長摸著下巴的鬍子,故作鎮定的道。 冷如月冷哼一聲,眼神充滿不屑。 「要我隨你們走?好讓你們抓我去祭天嗎?你們當我是傻子啊!」冷如月嘲諷的笑了起來。 「月兒,你快走啊!不要管我們了。」見兒子回頭的李玉萱,不顧架在脖子上的刀,連忙著急的喊著。 冷嘯天也跟著大聲道:「是啊,如月你快走吧!我們沒有犯法,他們不能拿我們怎樣的!」 冷如月知道爹娘是希望他快離開才這麼說,但那些人既然燒了他家,難以擔保不會傷害他的爹娘。 村長見冷嘯天和李玉萱極力勸著冷如月逃跑,連忙命人將冷如月抓起。 「快走啊!」冷旭日見冷如月還在猶豫不決,忍不住催促起弟弟。 冷如月望著親人好一會,然後在村人快逼近他時,這才轉身想要逃跑,但很快地他便被村人團團圍住。 「冷二公子,你乖乖束手就擒吧!」村長站在冷嘯天夫婦旁勸著冷如月,彷彿在提醒著冷如月家人的性命全操之在他手中。 冷如月望著家人,一時之間倒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如月,你快逃啊!」李玉萱心急如焚的對著兒子喊叫著,因為她很清楚,兒子這次若逃不掉,就必死無疑了。 「娘!」冷如月眼神冷冷掃過圍住他的村民,然後不捨的望著娘親。 而就在這時,冷旭日左手抓住架在脖子上的刀柄,右手肘往後一撞,然後奪過原本架在自己頸上的刀。 「旭日,快帶你弟弟走!」冷嘯天見冷旭日脫困,覺得機不可失,或許兒子們可以順利逃走。 「可是...」冷旭日有些猶豫,畢竟那些村民萬一失去理智,難保不會傷害他爹娘。 村長見冷家兄弟遲遲沒有逃跑,大概也是因為他們父母都在他手手,所以暫時還不敢輕舉妄動,於是更趁機抓住這個弱點。 「如果你們敢走,我就抓你們爹娘祭天!」 「你們真卑鄙!」冷旭日忍不住破口大罵,一時之間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冷如月自知不能再連累親人,於是決定束手就擒,如此一來親人才能平安無事。 「放開我爹娘,我願意跟你們走。」冷如月按耐住滿腔的怒火及不甘願,用著冷靜又平淡的聲音對著村長道。 「不行!」李玉萱大叫的阻止,她絕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兒子去送死。「你們快走!娘寧願死也不會讓他們把你抓走。」 「娘!」冷如月雙眉緊皺,深知娘親的個性是外柔內剛,但這種情況他怎麼能忍心丟下雙親自己逃走,或許方才失火時,他就不該回頭才對的..... 村長見冷如月似乎有些動搖,深怕此時若不趕緊抓住冷如月,一但事情鬧大就不好收拾了。 「快抓住他們!」村長催促著村民們。 於是十幾個大漢紛紛前欲抓冷如月,略習過武藝的冷旭日只好持刀和幾個大漢打了起來,而手無縛雞之力的冷如月,只好拼命閃躲著,眼見兒子就要被抓到的李玉萱,竟不顧猛然推開架在脖子上的刀,然後衝向想抓走兒子的大漢。 「滾開!」那大漢沒料到李玉萱會衝出來抱住自己,於是憤怒的將她推倒在地。 「娘!」冷如月連忙上前將母親扶起,然後握著母親的手關切地詢問:「您沒受傷吧?」 李玉萱搖搖頭道:「娘沒事,你快走吧!」她趁機將兒子拉到身後,不允許其它人靠近。 而冷旭日則在踢倒一個大漢後,跑到娘親身邊,並不斷揮舞著刀子,好讓村民不敢隨意上前。 「如果你們要抓我兒子,那就先殺了我!」李玉萱冷冷的看著那些想傷害她兒子的人,臉上的表情十分堅決,擁有著絕不退讓的氣勢。 村長愣了一下,知道此事已經難以善了,於是冷笑了起來。 「既然如此,那我就你們一家在地下相聚吧!」村長手一揮,決定將冷家所有的人全都滅口。 「你們....」冷如月萬萬沒想到事情會演變成這樣。 冷嘯天見妻子為了保護兒子都豁出去了,自己又豈能貪生怕死,於是趁著身後的人不備之時,也奪下了原本架在脖子的刀,然後跑到妻子身旁。 「沒有人可以傷害我的兒子!」冷嘯天決定如果村民真要抓冷如月,那麼他們一家人就算是死,也要死在一起。 「爹!」冷如月頓時熱淚盈眶,但也深感到自己有多麼不肖。 「旭日,先帶你弟弟走!」冷嘯天以身子護著家人,一步步的往後退著。 冷旭日點點頭,拉著冷如月的手,轉身就要跑。 「我不走!」冷如月的腳像是定住一樣,說什麼也不肯走。「要走,我們全家一塊走!」他絕不能丟下爹娘為他送死。 「好!」冷嘯天握住妻子的手,然後朝冷旭日使著眼色,然後一家四口開始沒命的往後跑。 然而不管他們怎麼跑,卻始終擺脫不掉後面追趕的人,於是體力不支的李玉萱再也跑不動了,她腿軟的攤在地上,沒辦法站起來,於是冷旭日便揹起母親,吃力的繼續跑著,而冷如月和冷嘯天也沒有比李玉萱的情況好到哪裡去,畢竟他們生活富裕從沒做過什麼苦工,體力和那些經常做粗活的大漢根本無法相比。 好不容易跑城外,但沒多久後,他們便被後面的人追上了,一名大漢從後方將刀丟往李玉萱的背後,只聽李玉萱「啊」的一聲,令原本奔跑的三人都停下腳步。 「娘!」冷旭日放下母親,只見母親背後插著一把刀子,鮮血慢慢染紅衣裳。 冷嘯天和冷如月也蹲下來察看李玉萱的傷勢。 「這下你們跑不了!」一個滿臉鬍鬚的大漢拿著刀子,慢慢的往他們靠近著。 「我跟你們拼了!」悲憤不已的冷旭日,將母親交給父親,自己則拿著刀衝了上去,然而他一個人又豈是眾多村民的對手,於是冷嘯天也上前幫忙。 「娘,妳還好吧?」冷如月望著娘親身後的刀子,一時之間也不知該怎麼辦,刀子一拔,傷口勢必會擴大,或許頓時會噴出大量的鮮血,但不拔也不行.... 李玉萱因為太過疲倦,背後中刀的感覺已由刺痛變麻,失血讓她感到頭暈全身無力,她忍著痛對著冷如月道:「答應娘,你和旭日一定要活下去。」 「我會的,娘!您撐著點,我先帶您找大夫...」冷如月準備扶起娘親時,卻發現李玉萱已斷氣了。 「娘---」冷如月大聲的叫喚著,但母親也沒辦法再回答他了。 冷如月望著娘親永遠不會再睜眼的臉龐,忍不住痛哭出聲,而冷嘯天見妻子慘死,心中更是悲慟,他拿著刀子開始胡亂砍,企圖將眼前的那些兇手全殺掉,冷旭日則一邊注意著父親,一邊應付著那些已經發瘋的村民。 冷如月在喪母之後,一雙眼頓時變得陰狠,他將母親身後的刀子拔出,然後用盡全身力氣見人就砍,他不顧一切的亂揮著刀子,一心只想為娘親報仇,而就他一陣亂砍之後,當他回過神時,地上已滿是屍體,除了他之外,再也沒有一個活人。 他呆然的望著眼前的一切,手上的刀子頓時滑落,他不禁開始慌張的尋找起父親及兄長。 「如月...」尚有一絲氣息的冷嘯天,用著微弱的聲音叫喚著兒子。 冷如月尋著聲音,在樹下發現了父親,於是立即跑了過去。 「爹!」冷如月望著滿身鮮血的父親,心彷彿就快被撕裂一般。 「你快走,一定要活下去。」冷嘯天用著最後的力氣,吩咐著兒子。 「爹,我們一起走。」冷如月伸手要揹起父親,冷嘯天卻拒絕了。 「我不行了...你快走..我們殺了這麼多...」冷嘯天連最後一句話都來不及說完,就沒了氣息。 「爹...」冷如月不敢相信父親就這樣死了,他忍不住再叫道:「爹?」然而冷嘯天再也沒辦法回應他了。 「啊-----」冷如月怒吼著,轉眼間他家破人亡,而這一切只因那些該死的謠言,失去親人的傷痛讓他的淚水無法停止,他一面哭著,一面拖著親人的身體找地方埋葬。 他用著從沒做過粗活的雙手,將地上的泥土挖開,他不斷地挖著,絲毫不在意十指已被偶爾埋在土裡的碎石刮傷,也沒感覺淚水從臉上滑落,他只知道要先好好安葬親人,他不知挖了多久,最後在天快亮時,才將爹娘和大哥的遺體埋進土裡,之後他腦中一片茫然,什麼也無法思索,就這樣跪在墳前。 他好恨他自己,如果當初他聽爹娘的話,或許今日就不會變成這樣,若是只死他一個人可以讓全家得救,他願意犧牲自己的生命,可是一切都已來不及了....為什麼?為什麼上天要這樣對待他?他明明沒做錯什麼事,為什麼要讓他們全家遭遇這種事? 他好恨,恨他自己,更恨那些村民,他望著自己滿身的鮮血,還不夠....光這樣還不夠,他要全村的人都與他爹娘和大哥陪葬... 就在冷如月這麼想的時候,一個尖叫聲讓他頓時想起自己的處境,他連忙躲了起來,他絕不能死,他還要報仇!冷如月知道那些人很快就會來找他,他不怕死,但是他一定要那些村民陪葬,然而他現在還能躲到哪呢?他想起自己移植到後山的花朵,他可以暫時躲在山上,那裡很少有人經過,他可以在那歇息一會再做打算。 這麼決定後,冷如月便憑著復仇的意志力支撐著他往後山走,可惜老天爺似乎不給他一條活路,當他上山後沒多久,那些要捉拿他的村民也跟著上山了,於是冷如月只有沒命的跑,直到前方已沒有路... 「冷如月!這裡是懸崖,看你還能跑到哪!」村長冷笑著道。雖然死了些人,但總算是逮到冷如月了。 冷如月站在懸崖上,深知只要再往後一退,自己將掉入萬丈深淵、粉身碎骨。 「本想讓你死的乾脆,但你殺了那麼多人,這下子不先教訓你都不行了。」村長一步步的逼進冷如月。 冷如月冷冷一笑,不帶一絲感情的道:「我一定會報仇的。」說完,便將身子往後倒... 他感覺身子急速的往下墜,然而他一點也不害怕,甚至還注意到天空的顏色竟是如此清澈的藍,他閉上眼睛,心想:「這樣我就能跟大家相聚了吧!」 「你不想報仇嗎?」然而,這一個溫柔的聲音,卻改變了他今後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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