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襲人自述
2021/02/26 11:09:20瀏覽19|回應0|推薦0

紅樓夢之襲人自述

過去了,我已經是過去的人了。不,既已「過去」,那該是死人,是幽靈了。對這字眼,我始終覺得恐懼與不甘。曹雪芹創造我時,是跟寶玉、黛玉他們一起完成的,最初不過是一堆文字,然而,曹用十年的辛苦,用一輩子的血淚,像神瑛侍者灌溉絳珠仙草般,把我們灌成生命,雖只是所謂「精神」,不具化身軀殼,但就這樣,我已經很滿意,甚至更感激,因為它沒有與形質同腐朽崩散的危險,它將是文化檔案裡一段不朽的記錄。我不曉得我是否在世界上真的活過,並有片斷可考的歷史,以供曹雪芹重新塑造我的形象。或者我這個「人」根本就是子虛烏有的,只是些情節的湊合,而曹雪芹為了完成他小說的結構,隨便擬一個「襲人」的名字,作成配角,夾雜在故事中點綴,我既然認清,我不能算是完整自主的「人」,只是一堆特殊的人格片斷,因此我必須依附在這本書裡,忠實的演好曹雪芹分配給我的戲分,假如讀者一直喜歡這本書,我這殘缺的精靈也就可以長存了,那豈不比具有人體更輕妙啦?我只需在我的扉頁上反復道白幾句台詞,表演幾個動作便罷了,其餘大部分的沈默裡,我可以收獲讀者的想像。

不過,事情並不這麼單純,我們雖演的是曹所寫定的劇本,分明是有書可查,絕錯不了的。而觀眾的眼光卻被個人的經驗、思想、感情所左右,因而看出不同偏向的結論。這倒也罷,壞在他們又不肯承認那只是個人的觀點,卻一意要去翻古書、作考證,拉扯幾個正史上極不相干人物來附會我們,硬說是「影射」、「暗喻」,強迫別人公認他是知音、是權威。同時也表示只有正史留名的人物才夠資格寫成小說,至於事實上我們乃是一批「虛構的人格、演戲的傀儡、社會的縮影」這點,他們卻不肯接納,把一件明白易曉的故事硬是弄得複雜晦澀了,且無端加予我們莫大的屈辱與蒙蔽。記得有人說:「知識分子只是一群多餘而不負責任的話匣子。」因此,曹雪芹雖死已久,無法再挺身澄清我們的「身分」,洗刷我們的污染,但是,我不禁要試著表白我的地位,恢復我的清白,以感激曹雪芹造我之恩,兼以忠於原著。

當然,我只是個不重要的角色,且又不識字,無法解說整部書當時的實況,只專就自己的部分,以及一些眼見耳聞的記憶,大略說個輪廓,也許能引起讀者的興味。縱免不了情緒激動或猜測過當,但請原諒我是奴婢身分,有一定的身世背景和思想方式,這層限制我只能就平日觀察得去揣摩主人們的貴族心態。恕我膽大妄為,因為千古的冤屈逼我哀號啊!

首先,我得澄清一個誤會,有本書叫做《紅樓夢悲金悼玉實考》作者強調《紅樓夢》的主題意識是「痛恨金虜」、「哀悼亡明」,說賈寶玉是「假包欲」、黛玉是「帶欲」、甄士隱、賈雨村是「真事隱」、「假語村言」,史湘雲是「史上云」,張友士是「將有事……。」這種聰明的諧聲讀法,頗饒文人玩弄筆墨的趣味,並且他所列舉的諸多巧合,幾乎今我相信曹雪芹本人就有這個曲折的寄託。後來我考慮的結果,出於自己的抉擇,我寧願事情不要這麼複雜,我堅持演一個單純的角色,像故事表面恰如其分的感動人。何況作者誣賴我說:「襲人有兩種意思:一為細人,即小人。二為襲擊漢人也。泛指一切投降之漢臣,為取信於清廷,乃向清廷奉獻襲擊朱明的策略,……襲字拆為龍衣,為帝王所御用,象徵保皇之徒。寶玉又射清廷帝系,對寶玉保護備至者莫如襲人……襲人原名蕊珠(累朱),為賈母之婢,後給了寶玉,更名襲人、末後又改事蔣玉函。一次改名,兩次換主,故應稱為三節之人。」曹雪芹果真要我在故事中象徵這種敗德?或只是別人想當然耳,陷我於不義?我只是個不識字的奴婢,我盡心力侍候主人,照本性作事,縱有缺失,亦非罪過。但我卻被嫉恨成這付模樣?我單純的生存記錄竟成為道學家洩憤的藉口,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且不論他們如何喧騰指摘,我仍得反覆演下去,承受無助的抨擊,只為了故事的完滿。我就忍辱含垢,娓娓道來:

我原是好人家的女兒,本名蕊珠,因那年頭家境清寒,只剩我這身子還值錢,與其看著爹娘跟自己餓死,不如把我賣了,換取接濟,我到富貴人家去,也得食宿。原想這只是暫時權宜,總歸還要回去團聚的,誰料父母貪著錢多,竟把我賣斷,從來,奴婢的境遇是悲慘的,一旦入了人家門院,生死都任人擺佈,那是在司命神之下,又多一個人間判官。所幸我賣到這賈宅,例是慈善寬厚的人家,從不作踐下人。我從小跟著老太太(賈母),先伏侍史大姑(史湘雲)幾年,由於是房中親侍,地位比一般家下眾人不同些。想想雖是命運不容我作正規人家的兒女,只這般屈辱,若遇著好主子也算造化了。我於是死心塌地的作起本分事來。當下人的道理:伏侍得好是應該,不得算奇功,人家花了錢,又讓你沾著富貴氣的。既賣了身,自家那尊嚴便掛在別人門楣下了。賈府的興旺,也正是我輩的光彩,如何我不盡心伏侍呢?後來,老太太因溺愛孫子,擔心其他姊妹不中使,便把我給了寶二爺,說是我「心地純良」,其實我認定本分而已,不作時髦的悲歎。「服從」原是女孩家的德性,何況我是供差遣的婢女,益發要耐性吞聲了。也許,女孩在操縱人性上比較聰明,我雖儘量隱藏自己的情緒,卻並未過敏的認為被壓迫被奴役,我深知傳統下的女性很需要一個主子來統帥我的心志,以免我的無知淪為無聊和惶惑。這是我的體認,儘管從老太太處換到寶二爺處,一樣是那般心境,但這寶二爺因得老太太寵愛,又終日嬉戲於脂粉堆裡,竟養成一種偏僻乖張的性情,大抵生活太優渥了,沒處煩惱,更兼不愛唸書,便一味往熱鬧處思量些閒耍的勾當,漸漸心裡就瑣碎零雜起來,又浸浴在滿府的奉承裡,不免智性軟弱,對自己的言行過分敏感與幻想,脫離了的正路,被捧成精怪了。也因精力與腦袋無處施用,恰好家中現成有著女孩兒,就貫注在上面了。這是模仿的年齡,濡染於最熟悉的現象,成群女人竟把寶二爺薰陶成性別混亂的糊塗蟲了,府裡男人管不著他,女人又短見識,只寵愛他的伶俐乖巧,老太太錯在他的周圍佈下層層鐵網,密不透風的溫柔溶解掉他的志氣。這類作法我極不贊同,我慣看男人鐵錚錚的氣慨,威嚴而冷峻,那像寶二爺玩弄脂粉的體統?老爺料想他將來不過是個酒色之徒,便不甚愛惜了。雖是這不肯的樣子,他倒學得溫柔細心,最肯同清,尤其對「女兒」們,簡直同聖賢似的供奉著,那天生的聰明乖覺全糟踢在「水做的骨肉」上了。我伏侍寶二爺後,摸清這毛病,總不願看他荒縱下去,斷送賈家前程,雖則我亦沾了「女兒」的光,著實得他許多尊敬,然而,我決定以我女兒的細心,不擇手段的刺激、恢復他的男性,脫離群雌粥粥的陰陽怪氣中。但是,誰了解我的苦衷呢?只因一曝十寒,我的力量有限,終於我沒能成功,招致後代的誤會猜忌,也許讀者都偏袒寶二爺的怪異行徑吧!

曹雪芹說我:「倒有些癡處,伏侍賈母時,心中只有賈母,如今跟了寶玉,心中又只有寶玉了。只因寶玉性情乖僻,每每規諫,見寶玉不聽,心中著實憂鬱。」有人便據此諷刺我見異思遷,不念故舊,怎知我是遇上一個能發揮才情的主子,而全力以赴呢!我豈只「規諫」而已,在第六回記載著我所作一件更徹底的努力。那是非常羞人的事,不過,我因為先有挽救寶二爺的決定,也就願意重述當時的情形:曹雪芹安排寶二爺在夢中初試雲雨情,指點什麼「意淫」、「皮膚濫淫」的涵意,我也懂不了那麼多,只記得那晚寶二爺在秦氏房裡睡醒,我伏侍他穿衣,發覺他身體的異樣,彼時我也「漸省人事」了,不禁把臉羞得飛紅。吃過晚飯,愉偷取一件中衣與他換上,我已不再矜持了,突然想到假如我獻身與他,能使他意識到男性之身,豈非一件功德?既然寶二爺不能從心理上分辨性別,只有訴諸本能,令他覺醒了。於是我用話挑逗他:那裡流出來的?」這樣問,不過是引起他的欲念罷,又配合著女人的羞怯,我把自己蜷伏如可憐的小貓,悄悄瞅著他,終於,寶二爺墮入我的陷阱。必須聲明的,我雖獻身,絕非自私,企圖獲取更高的身分。我有著自覺:出身寒門的婢女是無法蹴登龍門的,這是命運,我不苛求。但我若能藉此達成目標,那麼我的奉獻也換得報酬了。何況老太太曾把我給了寶二爺,也是無可推託的。女人的欲望比較淡薄,判斷力也不像男子那麼蒙蔽,因此,我冷靜的操縱這局面,重視這結果。不過,我卻錯看了寶二爺,他特殊的混亂感受,不能以正常的心態去度量,後來證實我失敗了。他只是「更自不同」的看待我,並未改善脂粉的脾氣。他似乎被女性的溫柔所感動,反而更崇拜女兒了。也許我聰明不濟,犯了大錯,但我依然保持耐心,甚至越發盡職,因為我忽然感受一種特殊的幸福,純是女性的。但是,相較起來,我倒更具男子氣慨了,那是天生的,是戀愛中模仿對方性格的緣故,雖然寶二爺並不具備這個。他身邊都是女孩,教導他一切婦道人家的伎倆和心竅,惟獨我,卻培植著剛勇的氣質。

爾後,除了職業性的盡責外,彷彿多了一點奇妙的力量,引導我去追蹤寶二爺的心跡、猜度他的想法,以便我能擔荷他的困擾,我甚至也學著貴婦人的撒嬌,嘔他玩耍。明知這已逾越本分,但總覺得他充滿我每一寸身體,我在我的聲音裡聽到他的哭笑,我在我的手掌上看到他的命運。我的一言一動都彷彿他的影子,我自己則消失不見了。沒有惶惑,我快樂的愛著這一切,遍處都是他的容貌和氣息,他依附在我身上心上,等於是我的軀殼包著他的靈魂,我雖照常吃睡,思想卻全是寶二爺的。這樣想著,我便不敢有任何卑賤的言行。此外,我另有一股更強烈的欲望,寧願把他當小孩看待,以便更充分無礙的照料他、愛護他。雖則我也渴望他的關懷,但有時候,被需要的喜悅更令我滿足,我或許能以母性的姿態,反顯他的男性身分吧!

那年元宵,元妃歸省父母,大觀園工程告竣,府裡排場熱鬧了一番,人人連日用心,力倦神疲,而我娘回過老太太,接我家去吃年茉,這是團聚的機會,我自然順從,只擱著寶二爺不放心罷了。因彼時闔府都忙著善後,獨寶二爺益發閒著,沒奈何,只巴望不悶著他才好。忽聽說他來到我家,說是:我怪悶的,來瞧瞧你做什麼呢!」這人真是任性從容,也不管人家怎麼耽憂他。既來了,所幸沒事,而民家沒有什麼現成的款待,只催他坐坐便去。回府後,寶二爺問起方才在家裡見到的姊妹:是因為見她實在好得很,怎麼也得她在我們家就好了。」我則想他那根性又發作了,人家聚珍寶、聚書卷古玩的都是高尚癖性,單他卻愛聚女兒作香窟,我這奴才命已是造化了,難道他要天下好女兒都成一家私產,不說作賤了自己身分,更耽誤許多幸福姻緣,豈不可恨!我知他沒那道理,何況我亦不肯再出去嫁人,惟恐將來命運累在這「奴才」二字上,永不超昇。我藉機宣洩了一頓,若得他幾句安慰,我必死心的守著他。反正這身子曾許給他,縱沒指望攀配,偶爾蒙他眷顧,伴著一刻是一刻。我不配佔有他,少許被愛的經驗已夠我終生享用了。但寶二爺卻無法定性於男女之愛上,他把自己比成「濁物」,彷彿男兒的身價是極廢穢的,拖累他對女兒的傾慕,在他眼裡似無男女之別,只有潔與不潔。我雖不擅長思索,卻具有搜求事實的眼光,因此,我觀察到他處身女兒群中的低聲下氣,這種卑屈令我惱恨,以及他愛作偏激論調的小心眼,更顯示女性化的趨勢。我便利用他這兩個弱點來醫治他,開出三件事作藥方:一是不准說極端的喪氣話,二是「只作出個愛唸書的男兒來;也叫老爺少生點氣。在人跟前也好說嘴。」三是「再不許弄花兒、弄粉兒,偷著吃人嘴上擦的胭脂和那個愛紅的毛病兒了。」這都不是治根的辦法,卻是造成他身心衝突的訣竅,大概不如此,他永遠順流而下。我雖不指望寶二爺其能恪守,至少我盡些諫阻,體貼老爺望子成龍的急切,或許在寶二爺內心存個忌諱,不叫天底下能勸的人都閉上嘴吧!他口裡緊應承著,那是沒到底的唯諾。我如此了解他,以致我沒敢硬逼責功。這是根性,是命,又如兔絲附女蘿,俱不得挺立依靠。

一夜談論此事,錯到子初二刻才安歇,隔日便病倒了。診視結果只是偶感風寒,服下藥,蓋在被窩裡渥汗,昏昏沈沈,並不知寶二爺的奶娘李嬤嬤來到,沒有起身問安,就聽她罵著:忘了本的小娼婦兒!我抬舉你起來,這會子我來了,你大模大樣兒的躺在床上,見了我也不理一理兒,一心只想裝狐媚子哄寶玉,哄得寶玉不理我,只聽你的話,你不過是幾兩銀子買了來的小丫頭子罷例,這屋裡你就作起耗來了!好不好的,拉出去配一個小子,看你還妖精似的哄人不哄!」平心而論,李嬤嬤給寶二爺生命的成長,若沒有她的功勞在前,我們也進展不到目前這關係,我不過是後來的餘緒,是寶二爺已生命的點綴。因此,李嬤嬤有權要求優待。但人是忘恩負義的,尤其成年後,對幼時的脆弱與依賴,不免有著羞愧,為了維持自由,他不惜摧毀過去的牽絆。李嬤嬤便代表這種蒙昧年紀的舊勢力,是寶二爺想要甩脫的。我尊重李嬤嬤的功勞與地位,但她那苛薄的咒罵太猛烈、太突然,我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遭受一次尖銳的鞭笞。我豈曾離間他們的恩情呢?我只是過於盡心伏侍,轉移了寶二爺的感情,恰好便冷落了李嬤嬤,我這不當被形容為裝狐媚啊!而李嬤嬤的嫉妒竟超出了發洩,變成詛咒,要宰制我的命運──拉出去配小子。」我滿腹屈辱卻不敢抗辯了。寶二爺雖替我解釋,反而加深了我的尷尬。

我不計較,也沒能力反駁,大抵府中人物紛雜,因私欲而形成階級派系,我這類下人既被調配了職分,眼耳心思便繞在跟前的主兒,不敢逾越本分,至於上面的瞥顧與外面的聽聞,除非輾轉傳來的,倒沒有打聽的必要,因此府裡隱藏著許多辛酸與風暴,我們只能陪著小心,隨機應變,真遇到了,也僅靠主子幫勸過去,否則將是無助的摧殘。幸而寶二爺是極體諒的人,我也不常觸礁,偶爾受了委屈,若不是嚴重的威脅,則沒時間記掛在心裡發霉了。這是我們應付人生的辦法。把事情當場解決,當作教訓,不牽動情緒。如此,我們才能安於卑屈,而完成許多勞作。

唯一我操心的還是寶二爺的脾性。只要他不生事,縱有再大的冤苦,我也能嚥下肚去。奈何他天生成沒轉折的性格,我雖唇乾舌燥勸他留意修身的道理,他則耳進嘴出,沒一句承諾是有根的。我了解自己的卑微,不能在他心裡影響他的思想,只索一回哄一回恨的延挨下去。他一顆心全寄放在林姑娘那裡,而只用一付空殼來應付人事吧。那林姑娘也是極孤奇的性子,與贊二爺恰成照映,硬碰硬,拗對拗、隱纏隱、淚引淚,編造出許多鬥氣古怪的事故,任誰也猜不透,要是逼急了,他便嚷著要砸那塊通靈寶玉,因為林姑娘沒有玉,偏寶姑娘卻有付金鎖,這誤點鴛鴦譜的暗示激怒著寶二爺。我雖平素敬愛寶姑娘的氣度,但為了順著寶二爺的心意,只得深埋此念,以免分出計較,傷了和氣。原只是我與他的問題,如今加進兩位姑娘,我識趣的讓位,扮個不惹眼的角色,希望他們代我喚醒寶二爺。不過,寶姑娘的嚴肅卻將寶二爺推向林姑娘的陰柔裡去了,我歎息著預見一場悲劇。而愛情卻引導我投進那漩渦。

時屆端陽,我卻捧著寶二爺的氣頭,肋上被他踢了一腳,到半夜竟吐出血來,「心裡頓然冷了半截,想著往日常聽人說,少年吐血,年月不保,縱然命長,終是廢人了。想起此言,不覺將素日想著後來爭榮誇耀之心,盡皆灰了。」這也是命運作弄,正撞在寶二爺分上,原想就此深藏在奴婢身分裡,等待安排,偏這賤命如此斷送,冤家,豈是這般拖累的情緣,我縱不抱恨撒手,難道他能安心無恙?不!但願人常聚不散,這是寶二爺的個性,我得掙扎著復原,可免他為此罪過而遺憾。於是我不再往死處想,勉強打點抓藥,任憑寶二爺伏侍著,把事情將就了去。逢著端陽節,也討個吉利。誰知他在那邊又和晴雯口角,怕是為我的緣故,我趕緊設法調解,不願成為特殊人物。而不防說溜了嘴,把「我們」兩字招惹睛雯的醋意,便聽她說:你們鬼鬼祟祟的幹那事,也瞞不過我去!不是我說正經,明正公道的,連個姑娘還沒掙上去呢,也不過和我似的,那裡就稱起『我們』來了?」我沒料到自己會淪為別人的把柄,當初我何曾想過賣身求榮?而猜忌卻推拒不了。也許是太接近寶二爺,就變成議論的中心了;況且而我以前的確是太魯莽了。寶二爺辯護說:你們氣不忿,我明日偏要抬舉他!」前後兩次,都因寶二爺的偏袒,使我成為賈府的公敵。伏侍大人物免不了頂戴週遭的敵視。我正是那代罪的恙羊。林姑娘也幫襯著譏諷我:你說你是丫頭,我只拿你當嫂子看待。」我的初衷,我的奉獻,我是萬劫不復的罪人。然而,我願意如此,因為這是寶二爺的賞賜。

後來,我得了一個辯白的機會,就在寶二爺因琪官兒的事,被老爺笞撻(第三十三回)後,我鼓起勇氣向太太說明了我的夙志:論理,寶二爺也得老爺教訓教訓才好呢!要老爺再不管,不知將來還要做出什麼事來呢……二爺是太太養的,太太豈不心疼?就是我們作下人的,優待一場,大家落個平信。也算造化了……那一日、那一時我不勸二爺?只是再勸不醒,偏偏那些人又肯親近他,也怨不得他這樣……如今二爺也大了,裡頭姑娘也大了……到底男女之分,日夜一處,起坐不方便,由不得叫人懸心……太太想,多有無心中做出,有心人看見當作有心事,反說壞了,倒不如預先防著些兒……。」我是希望有人與我共同警醒寶二爺的,假如能夠,便應該首先隔離那些致病的因素。太太說:「你如今既說這樣的話,我索性就把他交給你了,好歹留點心兒,別叫他糟蹋了身子才好,自然不會辜負你。」我是趁著身分的方便,可以陪侍在旁而不招疑忌的,如今我又得到鼓勵,卻仍是獨擔的命運。看來這賈府的風習已無法扭轉,我則要繼續努力,守著一輩子,不計成果。後來,太太果真要我磕了頭,暗地將我許給寶二爺,寶二爺聽說,心裡高興,但他的話卻引起我的敏感:「那文官……念兩句書,記在心裡:胡彈亂課,邀忠烈之名,倘有不合,濁氣一湧,即是拚死,這難道也是不得已?……那死的都是沽名釣譽,並不知君臣大義。」我當反省、戒慎,諫勸是想挽救他的本性,忠烈或拚死都不是必要,我已決定跟隨他,愛情幾乎令我不辨善惡。只除非他拒絕我,那是說我失去生存的憑藉。

依舊伏侍寶二爺,但這屋裡姊妹多了,粗重事就由他們分做,我專留心他身上的要緊。他出門的時間漸漸長了,大約總跟姑娘們作著詩社的玩兒,憑他的聰明胡搞,也不多唸書。倒聽說六、七月間老爺要回京,這才想著應付的法子,著實溫書寫字,偏那些姑娘們也各臨帖幫湊,好賺他仍舊遊蕩去。如此成日廝混,終究惹出事端;為一個「繡春囊」的意外,老太太竟動起雷嗔電怒,命人抄檢大觀園,其間自又夾雜一些私情,使把晴雯、司棋、芳官並幾位戲子都攆走了,寶二爺因此心痛生氣,卻疑在我。我以為這不是真疑,只因寶二爺心中,晴雯比我好,而今倒送走她,留下我,為此不甘,故冷言冷語譏我罷了,想想我這些年來也不過因性子不與那些姑娘們同類,且不是識字聰明的風流模樣,只有一顆殷實諫勸的心,畢竟不合寶二爺的意,況我與寶二爺最親近,不免讓他認為:「染了男人的氣味,就這樣混賬起來。」這麼一比,我承受了許多下流的冤屈。也由於特蒙上面垂愛,他便把我歸作太太那邊的人,與他們不同路了。就這樣疏遠我,如何甘心!我縱比不得晴雯伶巧有個性,但我的謹慎入微就該如猥瑣的婆子般,被視為黏膩的軟糖?我的失望不許我再沈默,我將控訴:「那晴雯是個什麼東西,他縱好,也越不過我的次序去……想是要我死了。」我是否逐漸喪失溫柔的少女情懷?或是這府裡可厭的鬥爭觸發我的孤憤?我也長大了,對世事的看法,依循著成熟的傳統,不再放縱自己的幻想!寶二爺的不成材已是定了,但我的愛不能退縮,不能落空,這一切擋不了我。寶二爺終於回轉些心意,說:「罷了,別再提這事,別弄的丟了三個,又饒上一個。」他只不過擔心失去太多,才勉強慰留,豈是珍惜現成的,但若不如此,也沒個了局。這一、二年來,既蒙太太看重,我越發自要尊重,因此,凡背人處,或夜晚之間,總戒著不與寶二爺昵,這較小時反而疏遠了。他便另找孩子氣的女兒去,其實,我因著年紀、身分的變動,便換個方式關懷他的外事,又自上次受傷,患了吐血症,晚間總不與他同房,便由晴雯在外牀招呼,誰如演成這樣,如今睛雯已走,我只仍舊親自伏侍他。院中因這回一鬧,倒清靜了。寶二爺又開始上學,閒暇時多,經常想起自己終身,不是寶玉的正配,寶二爺的為人卻還拿得住,只怕娶了一個厲害的,自己便沒好日子了。素來看老太太與太太的光景,自然是林姑娘無疑了,林姑娘就是個多心的人,若真是她,我得防著些,先探他口氣,以便有個應變的。想著便走到林姑娘處,談起尤二咕娘的死(第六十九回),我說:「想來都是一個人,不過名分裡頭差些,何苦這樣毒……作了旁邊人,心裡先怯,那裡倒敢欺負人呢?」這話也是含著辛酸說在前頭的,假如將來真成事了,恐怕我也不得自主。看寶二爺對林姑娘的癡樣,我便知道自己的多餘。前頭的命運如擲不出去的骰子,操在因人手裡,大約當偏房只有求施捨的份兒吧!

不久,傳聞上面給寶二爺提親,只不知是誰,原都猜想必是林姑娘,因此便長拿他倆取鬧,「說」得似乎已成定局了,雙方也毫不懷疑。直到風聲透露後,卻偏是寶姑娘,且已是倩媒作定了。林姑娘從夢境的羞怯中被拋出,撞暈在現實的絕壁下。從此變執意糟蹋身子,以自我解嘲。而怡紅院的氣氛竟隨著怪異而不祥了。原本萎了一年的海棠,突然在十一月開花、寶二爺脖子上掛的玉竟神奇失蹤、賈娘娘薨逝,三件事同時來得蹊蹺、串連成凶兆,闔府哀戚忙碌,寶二爺又變得懶惰糊塗、不像有氣,竟像是有病的,並且一日獃似一日,也不發燒,也不疼痛,只是吃不像吃,睡不像睡,甚至說話都無頭緒,延醫診治,反而添病。老太太隨即懸賞尋玉,並將寶二爺遷過去同住,又請人算命,說是要娶個金命的人幫扶他,沖沖喜,寶姑娘正有塊金鎖,於是決定按宮裡的樣子,不用鼓樂,娶了過去,或許拿金鎖可以招出玉來,只要一切好轉了,再補辦筵席。我聽了這些話,心想:果然上頭的眼力不錯,這才配的是,我也造化,若他來了,我可以卸了好些擔子……但是這一位的心裡只有一個林姑娘……若是如今和他說要娶寶姑娘,竟把林姑娘甩開,除非是他人事不知還可,倘或明白些,只怕不但不能沖喜,竟是催命了……。」於是我便向太太說明,上面想出個掉包的辦法,打算把寶二爺矇騙過去。誰知林姑娘也害了同樣的傻病,並逐漸憔萎下去。而府裡人人忙著喜事,就忽略了她。寶二爺只聽說是娶林姑娘,那身子頓然健旺起來,直到洞房之夜,畢竟揭穿了,於是變得益發昏憒,只嚷著要找林姑娘,那是小孩被欺騙後破碎的呼喊,卻不知即使林姑娘,也於他娶寶姑娘的同一刻痛哭氣絕。後來寶姑娘與他說了,他暈而復醒,長歎數聲,彷彿無可奈何斷落最後一點牽繫,那絕望的空靈反使他病情好轉,我又經常以話勸解,他去林姑娘靈柩痛哭了一場,便飲泣收心,加意調養起來。病好後,脾氣照舊,只「靈機兒」大不如先了,因為這是林姑娘激發的,也隨她而逝。

此事雖如此平息了,大觀園裡卻鬧起妖怪,幾位大人相繼而病,接連數月,鬧得兩府懼怕,又有下人吃錯藥死了,更加謠言亂飛,各各疑神疑鬼,府裡請道士作法,據說降伏了妖怪,而薛姨媽處又鬧出人命,一連串的不幸,在死亡與神鬼之間徘徊,改造了原有繁華興旺的氣象,把每個人的習性動搖如暗潮中的扁舟。這似乎暗示著一場災難的爆發。果然不久,當今聖上著錦衣軍到府查抄,幾件蓄積的罪名狠狠覆罩下來,硬沖散了安定浮華的家族,三十餘家財產大部抄沒,人則流放入官等,儘皆推辭不掉富貴的蠱毒。唯老爺因外任多年,居官勤慎,除免罪外,並承襲榮國公世職,總算殘存一脈,然此榮耀在頹敗的廢墟中失而復得,已經沾染不潔之垢了。

自此以後,寶二爺雖仍不免思量當年與林姑娘的種種好處,卻因經濟低落、生死兩途,也沒奈何,漸漸便把這分私情沈澱到底,我和寶姑娘又經常提著陰陽不相溝通的話,勸阻他追隨的妄想,他也似乎有所解悟,完全的絕望含他不再纏綿於餘燼的希冀,況且,並非所有身邊的女兒都離他而去,仍有許多人死心塌地的撫慰他,只不是高尚的共鳴罷了,而他也無須再顯露至情,唯施用散漫的理性,將就世事人情而已。這些灰敗的劇變,大概降落了他的心思,恢復了人性的氣息,他終於和寶姑娘圓了房。而家道中落,已難重建,當日盛況順坡凋零,死的死,散的散,似乎預告這段情緣的尾聲,所有熱鬧既缺乏人們去哄動,便顯出無精打采的慘淡。到此,再不是綺夢的年歲,落寞的情景,依稀記憶著昔日的懵懂,現實的腳步則驅散了煙粉情淚,一個歷程凍結、凝固,準備迎接下一個轉捩。而我的細膩精明,映照於這大規模的波濤下,方才暴露出女性的極限與無助。因為,男性的理智一旦覺醒,並冷酷的行使意志,一切情絲必將寸斷如塵埃,我被寶二爺的氣勢掃進輕蔑的角落,顫抖、哀泣。

來了一個腌臢和尚,與寶二爺問答幾句,便如同挑起什麼潛藏的心意,寶二爺喊著說要把那塊玉「還他」,我顧不得他心境的震動,只依著本份,不讓他如此妄作,前次失玉,帶來成串異災,方才乾坤返照,如今又將惹事,關係闔府的安危,我縱拚了死命也要挽救的,而寶二爺癡狂如蒙召喚,堅決摔脫所有料纏,彷彿換了一付胎骨,急求投身另一境地,卻被我與紫鵑抱住不放,便說:為一塊玉,這樣死命的不放,若是我一個人走了,你們又怎麼樣?」他是慣說狠話的,今日更說得正經,恐怕真要發狠出走,我只能號啕大哭。直等太太與寶姑娘來了,才奪下玉,放他出去,聽和尚說什麼「大荒山」、「青埂峰」、「太虛幻境斬斷情緣」、「諸事只要隨緣,自有一定的道理」,寶姑娘嚇得兩眼直瞪,想必看見什麼嚴重的端倪。他這次的瘋顛,跟以往悲憤癡呆的模樣都不同,是一種極端的亢奮、興高采烈的,如同發現最後的歸宿,說是「一子出家,七祖昇天」的意思。曾經他也捉過數次「當和尚」的戲言,都被女兒們戳破,這回卻是連「女兒」兩字都輕易擺脫的驚喜,眾人們一時又愕又悲,尤其太太說:我們家運怎麼好,一個四丫頭口口聲聲要出家,如今又添出一個來,我這樣的日子,過他作什麼!」多可怕的念頭,難道出家竟是這般抖落身後一切,以全家的悽慘成全他的乾淨?我只盡我所知的道理苦勸:至於神仙那一層更是謊話,誰見過有走到凡間來的神仙呢?那裡來這麼一個和尚,說了些混話,二爺就信了真!二爺是讀書的人,難道他的話比老爺太太還重嗎?」我原想父母就是現世的神仙,是應該服從孝順的,而寶二爺還要捨了父母去那裡尋神仙?或者神仙沒了父母親人也會快樂嗎?像寶二爺最愛熱鬧的,當了神仙,沒人伏特,沒人閒耍,如何過得那般孤單的日子?應該聽我勸啊!大概,他正經是想尋林姑娘去吧。

後來,果真聽他講起作文章,「下場」取功名的話,收拾了一間靜室,開始用功。真令人快慰。我想起當初諫勸寶二爺恢復男子氣慨的誓言,折磨至今,總算見得一個交待,雖然數年來陪了幾多小心,都不必計較了。他大約肯認真於男人事業,益發顯得英氣俊逸,簡直就是大丈夫的模樣。天保佑不辜負我。

場期到了,寶二爺收拾停當,說些「再見」、「永訣」的瘋話,便應考去了。一家人只想著將來重振家聲,都沒仔細體會他出門的神態,誰料到他的從容竟別有文章?過了場期,晴天霹靂的傳說「寶二爺丟了!」好端端一個人有去無返,空備了接場的酒飯,太太哭得一句話也說不出,我頓然想起那日搶玉的事,追憶當年寶二爺相待的情分:有時慪他,他便惱了,也有一種令人開心的好處,那溫存體貼,是不用說了,若慪急了,便賭誓作和尚,誰知今日卻應了這句話了。」出家便是六親不認,他訪空我們也落空,我們的一切向那裡去牽掛?這無窮的前景突崩潰到不著邊際的悽慘裡。狠心啊!不久,外頭家人報說寶二爺中了第七名舉人,而有名無人,卻是只空名,我猛然想到,這是像死去一般的生離,忍不住心裡一疼,頭上一暈,便不省人事。

隨著朝內大赦,府中舊銜全部復職,都是寶二爺遺留的功德,從此可以恢復門祚了。而最主要的人卻走了,空留下一片勳業,算是報恩,也算償債,人可脫去干係了。皇上雖降旨著五營各衙門用心尋訪,卻石沈大海,永遠沒了,我也完了。想當初我的自許、我的誓言,都帶走了。我成為無處掛褡的身分,又模糊聽說,若寶二爺不回來,便要打發屋裡的人都出去,這一急,只覺死期逼近,連可堪寄情回憶的地方都將被放逐,便如斬斷生命的攀附,我將流落何處?那些沒有寶二爺痕跡的外頭,會是如何荒涼?甚至觸景生情的最後相思都被剝奪,我成為棄婦。恍惚中好像寶二爺在面前,叫又像見個和尚,揭一本冊子看說:你不是我的人,日後自然有人家兒的。」分明表示我的愛與奉獻都是多餘的癡妄。想起上次寶二爺要拿玉出去,被我揪住,他把我混推混搡的,一點情意都沒有,後來對二奶奶與眾姊妹也都顯出冷漠的樣子,這就是悟道,就是無情了。但二奶奶被拋棄了,我又是未曾公開的房裡人,若是老爺太太打發我出去,我要死守,又叫人笑話,若是出去,心想寶二爺待我自守情分,實在不忍。這麼說,是我自作多情,我必要是「別人的人」,何等殘酷的斬絕!我不如死了乾淨,省去許多苟且。心裡想著,不覺安定些了。沒奈何的奈何!

果然,薛姨媽來勸解我,我想,既然決定要死,這後事須要作得漂亮,交待清楚以免拖累別人。便回說:我是做下人的人,姨太太瞧得起我,才和我說這些話,我是從不敢違拗太太的。」我也知道太太一向提攜我,今日之事原是不得已,恐怕我守著耽誤青春,才要我出去嫁人,我須領會好意,但他們那想到我寧願以死報答二爺呢?不過,縱是死,也要把女孩家的順從貫徹到底,先安過他們的心,再自行覓個死處吧!我記著寶二爺以前講「濁氣拚死」的話,便不敢胡亂賴污了。

嫂聽到消息後,便請親戚替我說了城南蔣家的親事,沒憑的,本想出去後,獨自乾乾淨淨的覓死,卻平白沾帶一門人事,反脫不了身,我懷著必死的心腸回家,哥哥把聘禮與我看,是已說成的,這番好意我又不忍死在哥哥家裡,想想嫁去後再設法,誰知過了門,又見這家人的認真,轉眼一想又恐死此,害了人家。原來,覓死也是難事,一波三折,弄得我到處不得俐落,折磨啊!我豈能學寶二爺的掉頭不顧呢,我是個女孩兒家,只有生的責任,沒有死的權利啊!

到第二天,我突然看到一條松花綠的汗巾,那原是自己給寶二爺繫帶的,那回才責怪他隨便與別人調換,卻竟然換在這位蔣爺手中,我於是相信姻緣前定,也算是寶二爺代我訂下的親事,我彷彿又得到他的命令,更該順從,再沒別的想法了。於是我將心事說出,蔣爺對我益發溫柔體貼。我原想為寶二爺而死,卻又因寶二爺而復活。我只得繼續活著,好好伏侍這位寶二爺的好友。

我的故事僅能說到這裡,因我這生命、名義由寶二爺而出現,亦隨寶二爺而餘波盪漾、而消失。我與他相處的,只信從一個以愛使他成為大丈夫的意念,我的價值也只在這裡。我從不曾妄想作為人上人,但我的忠誠伏侍所得到的意外獎賞,當該受之無愧吧!別人則拿這些來攻擊我,說我處心積慮,以狡詐逢迎的手段謀取愛寵,以排斥陰損的方式打倒其他姊妹而求一己獨存,其實呢?也許我表現得不恰當以致招來誤會,總之,是我自己不識字的笨拙以及求好心切,而成為逆流的頑石吧!然而,對一個女人而言,當他的心有所寄託時,他珍貴的是對方真誠的關懷,至於名分地位的爭執,反而分散他的心量,而使自己的愛情失去圓滿的專注,我既為了忠愛的本分,伏侍寶二爺一場,縱不能全始至終,倒也於心無愧了。

 

( 創作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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