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情」

縱情如縱火，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脈脈之情難免傷身。

在一處曠野，油菜花開得肆無忌憚，從一畦畦的田畝漫延到山腳，甚至與斜陽接上了天。三、五個幼童在田間追逐，嬉笑聲成了這季秋的背景音樂。我坐在田埂上，秋收刈過的稻稈，和著一場雨後的泥，散發一股濃郁的鄉土氣味。若不是在鄉村長大；若不是經常在泥堆打滾，衝著這股味道恐怕是要蹙眉掩鼻的。在都市流落數年後，好不容易抽得幾天空閒，返鄉最大的願望就是重溫這久違的嗅覺記憶。四週的油菜有我半身高，如若不是手上擎著一團線，牽引著一隻高標的風箏，這一幅圖畫中我是不存在的。那幾個孩童玩累了，循著風箏線毫不費力地找到我，雖然聽不清他們的竊竊私語，但從表情中可以看出是覬覦我正掌控的風箏。經過一番周折，他們推派其中一位來和我交涉。他顯然不是箇中好手，一手搔著腦門，逕顧著傻笑，一句話也吐不出來，後面幾個猛力將他往我這兒推，他的雙腳像鉗子一般，在地上扭抗著－－多滑稽的畫面。終於還是我先開口化解他的靦腆。我努一努嘴說：「想放風箏嗎？」他們不約而同又不住地用力點頭，我把梭線遞給他們－－「送給你們！」我起身不待他們的感謝就悠然離去。背後傳來一陣興奮的嘻鬧。

原本要告誡他們－－不能放太高，但想一想，自己放了多年的風箏又有那一次不是越放越高，終至線斷箏杳……手中的線猶如脆弱的理智；風中的箏是迷離的情感，真正決定風箏的去處，則是一陣陣命運的風。當風箏剛離手騰空之際，理智的線猶且主導著風箏，但是穹蒼的碧藍、深邃是莫大的誘惑。我們會不自覺地將自己幻化成紙鷂，隨著想望的殷切，手中的梭線正一圈圈消瘦，終至墜入斷線的宿命中，懷抱著滿懷空寞、惆悵而歸……。情愛路上，上帝賦予人們情愛的能力，卻忘了賦予掌控情愛的智慧。猶如一部車子－－當你正享受風馳電掣的快感，才赫然發現煞車壞了，你將如何自處？當你再坐上駕駛座，何嘗沒有煞車不靈的警惕？一旦油門開閥；一旦引擎怒吼，速度是無可抗拒的誘惑。偏偏這誘惑必須用更高的速率來滿足，速度和危險相關；危險和亢奮等比，此刻即便有煞車，恐怕也徒勞無功了！

「發乎情；止乎禮」是感情與理智最佳的平衡狀態，猶如遊樂場中的旋轉木馬，只適合老人、小孩或有心臟病的遊客受用。至於年輕人或自認年輕其實已不年輕的人，所想望的是讓人心跳停止的刺激遊戲。情場何嘗不是這般景況？

油菜田中擎起的風箏，在天邊只剩下一個游移的黑點，仍不時傳來那一群小孩的嬉笑。手中斷了線的風箏何其多，但從中我學到什麼？又體悟多少呢？正發愣著，背後傳來一陣哀嘆與吵嚷聲，不久之後，油菜田又恢復了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