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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12/12 11:20:55瀏覽230|回應0|推薦2

  「小妹-」你總是小妹、小妹的叫個不停,總覺得小妹底下你似乎還說過一些話,但奇怪的是我卻一點也想不起來,那部份的記憶彷彿已經徹徹底底失去似的。

把許多零碎的時間收集起來,利用這些空檔反覆檢視過去龐大的記憶族群,漸漸的,腦海中浮現出一些模模糊糊的影像,出現了一些人,但因為影像實在太模糊了,連是男是女都無法判別出來。現場沒有任何聲音,彷彿世界上從來沒有過【聲音】這種東西。

影像從模糊到可以看出大概的輪廓這中間花了一些時間,也許是幾天,也或許是幾個月,我的大腦已經沒有能力把經過一連串重覆拷貝相似度高達99.99%的每一天仔細的辨別然後區隔開來,確實的計算出這中間所流逝過去的時間究竟多長。到能清楚辨認出你的五官,又損耗了相當的時間,直到最近你的聲音才終於重新活躍在我的耳朵裡,而十年已經過去。

曾經失落的言語,在這麼漫長的時間過去居然還能拾取,除了感謝上蒼庇佑外,還真多虧有你的堅持,這些年來你始終不放棄的敲打著我腦海中某一部份的記憶,不斷的提醒我你還繼續存活在我內心的事實,然後終於有一天我再度記起了你。

「小妹--妳為甚麼老是皺著眉頭啊?妳難道不知道這樣子很容易衰老嗎?」當你的聲音輕柔的滑過我心底那瞬息間,緊繃的心情忽然放鬆了,全身上下的毛細孔也都舒服的敞開,那簡直就像聽一首婉約動聽的古典樂曲般,所有的毛髮細胞全都被動人的旋律安撫的服服貼貼。

「我還年輕,我才不怕衰老呢!」記憶中的我老是噘著一張嘴,動不動就生氣,生怕別人不知道我的長相十分厚道。

「小妹,妳能不能不要老是嘟嘴啊?下巴伸的那麼長,不知情的人還以為妳要掛起豬肉沿街叫賣哩!」明眼人一聽就知道你在嘲笑我的長相,但誰也找不到你臉上有任何嘲弄的表情,依然那麼親切,聲音也一如往常般的溫和柔軟,還真是不簡單。

其實我也沒立場生你的氣,畢竟我自己的長相確實有它古怪的地方。我的下唇比較凸出,很多人都用【厚道】來解讀這樣的面相,我只不過碰巧擁有而已。

我試著投給你一抹笑容,藉以展現出我的瀟灑大方,我畢竟不是一個小氣的人,儘管內心被捅了一個窟窿,仍舊努力的想把自己真實的那一面隱藏起來。揚起的笑容淡薄的被風輕輕一吹就消失不見。

擱淺了半晌,我好不容易才能成功的偽裝自己,然後雲淡風輕的丟出一句:「別人愛怎麼說怎麼說,我才不在乎咧!」

是不在乎不在意?還是既在乎又在意?傾向後者的成份居多,但我沒有勇氣在人前承認,因為不想被冠上小心眼之類的封號,雖然說不說它都是一個事實。這些年我總是小心翼翼的把自己隱藏在影子的後方,除了可以避免直接面對外,也不用擔心被人發現,你找不到【我】那是在正常不過的事了,別在意。

「又生氣了?」你以一種完全嗅不出任何氣味的口氣問我。

「我是神經病啊?不然幹嘛沒事生氣?」沒生氣!才怪!女生嘛!口是心非是上天給予的特殊天賦,不用白不用。

可能真的沒生氣,只不過是吞了一整袋的火藥而已!你一臉無辜的看著我,看不出有任何道歉的念頭,被你迷人的眼神專注的凝視著,前一刻還殘留下來的火藥忽然就不煙消雲散了,我居然好心的替你提了個醒:「你等一下不是還要回公司?現在再不走就來不及上班了喔!」

「嗯!那我回去上班了喔!改天再回來看妳。」終於可以光明正大的逃離我,你總算鬆了口氣,你像往常一樣對我揮揮手,然後消失在塗著白漆的鐵鏽斑剝的大門外。

現在我終於可以清楚看見你的臉,你有一雙非常濃密的眉毛,簡直就像是用大型毛筆一筆畫過去似的,毛髮朝著眉尾的方向溫馴的貼在被陽光曬出的古銅色肌膚上。眉毛的下方鎖著一對幽深清澈的眼,總是眺望著遠方,你想追逐的東西似乎就在那裡。大小適中卻挺拔的讓人心生妒嫉的鼻樑,和我塌陷扁平的鼻子正好形成強烈對比,若非造物的神祇當初不是只顧著玩耍而忽略了我,我想我一定會比現在更出色百倍吧!感覺相當柔軟的嘴唇在鼻子下方畫出完美的弧形,唇瓣雕塑的厚薄適中,從唇片上的色澤可以看出肉質的鮮嫩多汁。五官分別細看已經非常吸引人了,更何況是如此完美的搭配在臉上,任誰看了都忍不住眼睛一亮,就連小妹我也常常會偷偷的瞧上幾眼,不禁深深感慨同父同母共同孕育而生下的孩子品質為甚麼會有良莠不齊的差別?那一定是時運問題,我不得不這樣下定論。

記憶帷幕上的你,總是穿著一身顏色已經消褪到幾乎無法順利辨認出原色的制服。如果我沒記錯那應該是客運公司提供的免費制服吧?藍顏色是嗎?你終於摘下夏季天空中的那抹淡淡的藍色,把它渲染在自己的衣服上,感覺非常舒服而且清爽宜人。但事到如今我如何能肯定那顏色?說不定藍色根本是我自己加上去的,原色或許是深咖啡也不一定。不過那畢竟不是重點,你還是你,不論身上穿著甚麼都依然是你。

你的影像在經過長久的沖刷洗滌,原有的光鮮亮麗早已淡去,唯一沒有因為時間改變的燦爛笑容像是被完整剪貼下來的照片似的被我收進記憶裡。那是非常珍貴難得的記錄,對你對我都是。多數時候你臉上總是掛著一抹淡的只剩下糢糊的影子般的笑容,是笑容沒錯吧?!我並不肯定,我想你或許也是。那次的絢爛笑容是唯一的一次例外,幸虧我及時把影像剪下收藏起來,不然關於你的記憶鐵定是少的更可憐了。你總是皺著眉,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習慣,不管怎麼樣至少還有這點我們繼承了父母相同的遺傳。

笑的如此飛揚燦爛當然不會沒有原因,那天到底是你人生中的幾個重大日子之一,縱使你像湯哥那樣失控的在沙發上跳上跳下,我想也沒有人會說話,訂婚的人總是特別容易失常,誰也不會見怪的。穿著一身紅色旗袍腳上蹬著兩寸高跟鞋的新娘子就站在你面前,戴著白色蕾絲的長手套下修長的手對你恣意的伸展過來,正等著你為她套上精緻的婚戒,同時對她許下人生最重要的一次承諾。主婚人致詞還沒結束,你已迫不及待的替她套上婚戒,把新娘牢牢套住後,你笑的開懷又得意,彷彿已經把一生的夢想揣在手中。新娘子這下子終於跑不掉了吧!你的心裡八成這麼想著,不過有你這麼出色的新郎陪伴著,我想她不見得想逃走,婚姻這東西在我看來總歸不離四個字:【彼此套牢】。如今你怎麼看待當初興高采烈下所完成的婚姻我不清楚,但你當時的笑容像冬天的陽光散發著光和熱,那股溫暖至今還完整的密封在我心底。

  那年你幾歲了?二十五歲?還是二十七歲?我忘了。經過這麼多年後我還能記得的事情已經不多了。

  讓畫面往前推進,轉進了下一個場景,那是一幅全家人圍成一桌愉快用餐的溫馨畫面。餐桌上雖然只擺著簡單的白切肉、菜圃蛋、炒菠菜、青菜蛋花湯之類的家常菜色,實在沒甚麼不得了的菜餚,但奇怪的是每個人都吃的津津有味,簡直就像在享受著某一場盛宴裡的佳餚似的。

  「不要只顧忙著工作,有空也要常回家來吃飯,一家人一定要聚在一起才叫一家人嘛!」把最後一盤菜【炒四季豆】擺上桌後,媽媽一面用抹布擦著手一面對你們夫妻倆囑咐著,終於忙完的她好不容易才有空檔坐下來卻又忙著幫你們夾菜,看著你們鋪著薄薄白飯的碗裡被媽媽熱情的把菜一層一層疊上去,碗已經慘遭煙沒而夾菜的動作卻依然沒有停止,恍惚之間我還以為家裡來了新的客人。

 眼看著兩張碗已經變成高高的山峰,你的新娘我的嫂嫂終於無法再保持沉默的開口了:「媽,您也吃啊!別光顧著幫我們夾菜。菜很好吃,您要多吃一點。」她決定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也開始學起媽媽反過頭來把她碗裡的空白全都堆滿,簡直就像一場疊疊樂比賽嘛!不過怎麼比賽我都無所謂,只要不要扯上我就好了。我好笑的望著你們露出有點無奈卻十分感動的表情,是該好好感動一下的,連生為女兒的我都享受不到這樣的待遇,你們當該知曉自己是被何等的另眼相看。

爸爸把口中的肉咬碎後吞進肚子裡,才抬頭看著你們小倆口問:「住在外面還習慣樣?要不要搬回家來住?」

你還繼續扒著飯,沒有任何表示,倒是嫂嫂停住了正準備送入口裡的青菜蛋花湯品,把調羹和碗都放下來併排在桌面上,手規規矩矩的放回腿上後,一臉恭敬虔誠的回答:「已經蠻習慣了,所以暫時沒考慮搬回來。謝謝爸爸的關心。」

搬回來應該也沒地方住吧!我心想。雖說是二層樓的透天厝,整棟樓加起來也不過十幾坪而已,頂樓又一直沒有加蓋上去,一樓兩房二樓一房總共三個房間都已經有人入主了。爸媽住了一間,五哥和六哥又佔了一間,剩下的一間理所當然是我的,三間全滿已經沒有多餘的地方容納任何人。家裡的情況爸爸應該也很清楚,他這麼問究竟有何用意我實在是不明白,但他只是搖搖頭甚麼也沒說。

總是要等到身體消失後才能領悟出對方的用心,這點和畫家一樣,往往在他們永遠的離開世界後才會身價暴漲,而活著的時候卻往往藉藉無名。當初的對話重點顯然不是房間的多寡,他真正想表達的其實是他的關心,只是當時我還太年輕了,甚麼都不知道,或許知道也覺得無所謂吧!

一家人一定要聚在一起才叫做一家人!這畢竟是理想,能實現的案例畢竟不多,尤其是現在更是不可能達成。長久以來你和我一直處於失聯狀態,那時間我已經失去概念,只依稀記得經過了一段相當漫長的時間,至於時間究竟前進了多少,粗估值都無法順利的算出,何況是更精確的數據。在這段漫長的期間中,你一定不清楚自己錯失了甚麼吧?在你錯過大哥的喪禮之後,媽媽曾經異想天開的在報紙上刊出小小的尋人啟示,連我都找不到那小小的篇幅,更何況是你?一連幾天下來有如石沉大海般音信全無,這是預料中的事。之後,我們只好放棄讓你參與爸爸喪禮的機會。而接下來呢?接下來還會錯失甚麼?我無法預知,只希望你在一切還來得及之前出現。趁我的記憶還沒完全潰散,而你的媽媽也還沒放棄尋找你們,這是你們回來最好的時機,快回來吧!因為我不確定媽媽她是不是還有另一個十年可以等待你們回家共聚一堂。

二哥去的更早,離開時甚至甚麼都帶走了,連屍體也沒留下。一家人要聚在一起,我只能說可能性已經完全失去了。

  「小妹---」

你的影像和音律還在我腦海中轉動著軸承,只是它正一天一天的虛弱下去,茍延殘喘的賴活至今,全都是為了你們。我不知道影像何時會消失,聲音的片段何時會結束,我只能努力的、每隔一段時間就把它放映出來反覆溫習,希望還能繼續的保留下去。

 時間回到當下,然後往前又推動了幾步。

「四哥,我都沒甚麼衣服穿,你可以買幾件衣服送給我嗎?」都還沒被你拒絕我就自己羞愧的恨不得挖個地洞鑽進去,那是我第一次拜託你。我好怕你會拒絕我,我薄薄的臉皮禁不起任何拒絕,那會讓我從此裹足不前的。

沒辦法,我已經沒有別人可以拜託了。在那個我還敢對你撒嬌耍賴的年代,縱使我對你沒有求助的習慣,但我已經無法再繼續忍耐下去了。媽媽把她從隔壁攤位上向五十幾歲歐巴桑買來四十出頭年紀穿的衣服塞滿了我的衣櫃,顏色不是暗的好像一張潑墨畫,就是鮮豔的活像個新娘子似的,有哪個初中生還肯穿上那樣的衣服?為了成為一個聽話的乖小孩,我順從媽媽的安排足足穿了二年,也該足夠了吧!這中間她從來沒有問過我,衣服的款式和顏色我是不是喜歡,也不曾試著了解我當時的感受,也許是沒空理會我也不一定。

  「當然可以啊!妳是我的小妹哩!」你想都沒想就爽快的答應了,由於你回答的實在是太乾脆了,反倒讓我整個人一愣一愣的,腦中樞似乎還無法消化剛剛的訊息。

直到大腦可以正常運作後,我才心想:你會不會老早就在等我提出類似的請求然後藉著滿足我的要求向我表達關懷?你一向不善於言詞,我一樣,總是拿捏不定該如何表達,最後往往甚麼都藏進心底。其實我也明白你的想法,反正對於懂得我們的人來說,用不著解釋就能心意相通,對於那些不了解我們的人,縱使是說破嘴也還是無法理解,這種凡事都透過心靈溝通的個性說不定正是我們一家人的特色。

  那天晚上你帶回欣欣客運的總站,指著208路公車告訴我搭乘路線,並指示我坐到公館站下車。你擔心我會迷路,還特別交代208路的公車司機,請他到站時提醒我下車,因為他是你的同事,所以二話不說的答應了。

  一個人孤獨的坐在有點僵硬的公車椅上,玻璃窗上的景致被一分為二,上半邊籠罩在一片無星無月的乾爽夜空中,而下半邊則描繪出燈火通明的商店街中的一角,人潮游來游去,在耀眼的日光燈管底下疾速穿梭著。兩部份都像電影畫面似的在我眼前一幕幕的快速通過。爬上孤絕悲愴的橋墩,恐懼感像一張巨大得蜘蛛網般牢牢抓住了我,各種知覺,恐懼、孤單、無助、懦弱…一瞬間都在我體內爆裂開來,一部份碎片跌進橋下悠悠晃晃的水光中,從此被吸入水底下的黑暗世界。

   下了橋,我不知道站已經到了,仍舊四平八穩的坐在椅子上,幸好有那名司機的提醒,我才僥倖的沒坐過頭。跨出公車外,你和嫂嫂已經在站牌邊等我了。我朝你們虛弱的笑了一下,為自己貿然的求助行為感到一絲懊悔。

你們會不會在心裡面罵我厚顏無恥,因為我的需索?這個念頭一直不斷的浮現出來困擾著我。那時候要不是嫂嫂臉上燦爛的笑容和緊握著我的熱絡的手,我想我當時一定會馬上打起退堂鼓了。

嫂嫂拿著有著藍色滾邊的白色海軍領上衣和同色小圓裙的套裝在我身上比試了一下,然後問我:「小妹,我覺得這套衣服還不錯,妳要不要試穿看看?」我從鏡子裡看見自己真實的年齡,是那麼年輕活躍青春洋溢。

「好漂亮!可是……會不會很貴啊?」我雖然喜歡卻十分擔心價格,我已經厚著臉皮對你們提出要求了,怎麼好意思讓你們花太多的錢?樣式過得去就可以了,價格則是越便宜越好。

「妳不用擔心價格的問題,妳只要告訴我們喜不喜歡這套衣服就夠了。」你對我搖搖頭,有點奇怪的望著我,我這年紀應該關心的是:今天該穿甚麼出門,放假要上哪兒玩之類的問題,而不是錢,我畢竟還是太年輕了。不過那是你們單方面的認知,你們認識的我只是片段的【我】,並非是【我】的全貌,我從國小一年級開始就幫忙賣菜掙錢,關於這點你們誰也不知道吧!

「是啊!小妹,妳別管錢了。告訴我,妳喜歡這套衣服嗎?」一股暖流從嫂嫂的手心傳導到我身上,她燦爛美麗的笑容至今還保存在我心底。

「衣服很漂亮,我非常喜歡。」我由衷的說,手還緊抓著衣服的一角不肯放下。

「小姐,麻煩妳幫我們包起來。」你說,取下我手上的衣服交給店員。

「小妹,那我們再到下一家去看看。」嫂嫂挽著我的臂膀走開了,我沒機會看見你付出多少錢,我想你們一定是怕我掛心,體貼的不想讓我知道價格吧!

之後還買了幾件衣服,不過樣式我已經不記得了。總共花了你多少錢我也不清楚。靠著你和嫂嫂的幫忙,我終於如願買到既漂亮又符合我年紀的衣服。當時的那份感激與感動的心情,被我完整的保留下來,當初的珍貴畫面至今我還留存在我內心深處。

回到家被罵是預料中的事,但預期之外的是媽媽罵完後又意外的補上的一串話:「她的衣服已經太多了,你要不信可以去她的衣櫃看看,多的都快沒地方放了。你還大老遠的特地帶她去公館買衣服,而且一次買了這麼多件,實在是太浪費錢了。」

用力的咬著下唇直到出血,我沒有出聲為自己辯駁,逆來順受的模樣一如往常。低垂著頭,並非覺得自己做錯甚麼,巨大的難堪在我內心風起雲湧,但都被我勉強的壓抑下來。不是我不懂得發怒,更不是因為我習慣委曲求全,我只是不忍心讓辛苦一輩子的母親傷心難過而已,結果傷心難過的人反倒變成自己,難怪人人都說好心未必會有好報,原來事有相似哩!

你會不會以為我在騙你?媽媽怎麼看我,我都不介意,我在乎的只是你的反應。當你從媽媽那裡接收到和我完全不同的說法,你會不會認為我根本就是一個愛撒謊的小妹?我不安的抬起頭審視你的臉,你臉上那抹平淡的幾乎不著痕跡的笑容竟帶給我一種前所未有的溫暖感受,讓我整個人由裡到外全被這份暖意包覆起來。

「只是為自己的小妹多買了幾件衣服,那不叫浪費。」你堅定的話語讓我既覺得窩心又感到萬分感激。

那份溫暖與感動,我沒有一次忘記過。

到數第二次見面,我還記得場面相當戲劇性,簡直比看一齣八點檔的連續劇還要精彩絕倫,只是所不同的是你和嫂嫂意外的成了整齣戲的主角,我除了非常遺憾外甚麼也不能說,長輩之間的爭執沒有我置喙的地方,縱使我明知他是錯的,也沒立場多說甚麼。

爭論的起因是甚麼我不記得了,我腦海中出現的畫面是你一臉倦容的靠在裝著滿滿家當的搬家公司的卡車旁,嫂嫂站在你的斜前方,她的表情充滿了悲哀、淒楚、怨恨和忿怒,是好幾種情緒交織混合後的複雜臉龐。

「妳爸爸怎麼可以這樣?他怎麼可以拿塩和米朝我們丟?他難道不知道他這是在詛咒自己的子孫嗎?」嫂嫂失控的扯開嗓門大聲的質問我,我只能無語的看著她,像過去被媽媽誤解責罵一樣,總是甚麼都默默的承受下來。

爸媽不在記憶的影像上,不知道躲哪裡去了,只有我一個人被留下來,孤伶伶的滯留在畫面裡。害怕嗎?那是一定的吧!只是誰也不在,沒人可以幫得了我,我得獨自面對盛怒下的兄嫂。當然,他們不會對我動粗,我很了解,但我從來沒有獨自面對過這種問題,該怎麼解決才好我根本沒概念,萬一說錯任何一句話只會讓彼此更加的視同水火,那不是我希望見到的結局。

我仍然沉默不語,一來我不知道該說甚麼,二來無論說甚麼都似乎不對,索性就甚麼也別說了。時間會繼續向前流逝,或許經過一段時間後很多事不用解釋便能頓悟,那時我的想法多麼單純天真,卻不知道事情如果不去解釋,事實上就等同默認。

「小妹……」嫂嫂失望的瞪著我,她對於自己待我如此真誠且又樣樣的關照我卻換不到我的真心這件事徹頭徹尾的感到灰心絕望,但那時候我沒聽出來,我以為她只是在生爸爸的氣而已,沒想到她竟連我也一併氣在裡頭。

你們帶著灰心、失望、怨懟、忿恨等許多情緒離開了台北,沒多久你們的音訊透過一些親友輾轉傳來,有人說你們舉家搬到屏東,在東港落腳後做起了販售水餃的生意,由於嫂嫂的巧手藝吸引了不少客人遠道而來購買,生意非常之好,你們從此落地生根。

隔了幾年,又有一些關於你們的傳聞傳來。聽說你們再度回到台北,儘管它曾經是你們的傷心地,但在哪裡跌倒就要在哪裡爬起來,所以你們決定回到當初受傷的地方重新站起來。不過小生意的主要商品也從水餃換成了醃漬田螺,生意也不錯。我還記得小時候曾經吃過幾次,多半是在戶外看野台戲時,戲棚下穿梭著販售各式各樣零嘴的小攤販,從冰淇淋、醃芭樂、烤香腸……種類非常多,醃漬田螺也是其中一種。我總是在腳踏車的後座用鐵架架起來的克難攤位上審視著鋪著深綠色的塑膠墊的菜籃裡一大群小小長長的田螺被人泡在醬油和辣椒調製而成的醬料中,等著客人的青睞。

不久你們就又再度離開台北,從那次之後就不再有你們的消息透過別人回傳過來,大概是因為這一回誰也不知道你們究竟搬到哪裡去吧!台北、台中、屏東…,每一個地方都有可能,於是我徹徹底底的失去你們。

老家在哪兒你還記得吧?其實就算忘記也沒甚麼關係的,因為老家在十幾年前已經被鏟平,替代的是往後退了五步新蓋起來的一整片公寓。當年的全新公寓如今也只剩下五成新了,這些年過去很多事物都或多或少有些改變,沒有甚麼東西可以原封不動的保存下來。

 聯繫著過去的繩子雖然已經斷線,但只要你願意,你隨時都可以重新接上。三哥的住處你應該還記得吧!他把他自己和家人藏在【名家花園城】的最深處,生怕別人叨擾他的清靜,不過我知道他最想等到的是你的叨擾,這無疑是他心中的期盼,甚至為了讓你順利找到他,住家始終沒有移動過,仍然聳立在那座小小的山頭之上。儘管物換星移,已經過去的事物就是過去了,再也不會回來,只能冀望明天。 

我該採取行動嗎?這篇文章裡的主角,指的人會是我嗎?你不怎麼肯定的問著空氣,卻沒有得著任何回應。你內心還有些懷疑,無法確定是誰在呼喚你,畢竟世界這麼的大,排行老四的人又不勝計數,真要把世界上排行第四的男子全都集中起來,恐怕再多的空間也容納不下它。但,姓【羅】的,應該就少一些了吧!範圍是不是小了一點?那麼,我再把範圍縮的更小一些,好方便讓你一眼認出。

  有鐘,那是你的名字吧!可別把它晾在一邊忘了它的存在呵!還有,過去一直對我很好的四嫂,叫甚麼來著?金足,對吧!她和蔣光超同姓,也姓蔣。記得當年蔣光超還是相當知名的人物哩!錢財豐厚的名字,讓人一聽難忘。非常抱歉!姪女兒們的名字我記不清楚,隱約記得的名字只有兩個:天儀和天慧。底下或許還有,不過,請你諒解,關於這點時間並不允許我認識他(或她)。

這樣,夠清楚了吧!你實在不該再有疑惑的。

而我,我的名字你沒忘了吧?要是不小心忘記也沒關係,我就是為了提醒你才站出來的。我們家的名字都相當特別,有木、有景、有桐、有才、有喜,以及你有鐘。當然這中間得加點玉才算是齊備吧!爸媽並不貪心,玉,只要小小的、一點點就足夠了,所以小玉就變成我的名字了,如此串連成一個家。

是不是該重新與過去接軌,我無法幫你做這樣的決定,我知道你的遲疑來自害怕記憶中的某些片段在你按下無數個DEL鍵後仍然無法順利消除,在你心理沒準備好的時候自動跳出畫面請你選擇,你根本還沒找到面對殘留在內心過去的勇氣。怎麼想都好,只是時間是不是允許我就不知道了。雖然如今我已經從小妹晉升為老妹,但始終還是你的小妹,盼著剩餘的家人能在有生之年再次的共聚一堂,我盼的一雙眼睛都快脫窗了,怎麼你還不回來?

  透過下列的七位數字號碼,你會發現我一直離你不遠。0920....,鍵盤是死的,拿起電話撥通它,它才能繼續活下去。

  東港是我對你殘存的最後印象,因為有你和嫂嫂的熱情款待,才消弭陌生場景在我內心造成的恐懼,也因為你們生活在那裡,那片土地對我才有意義。至今,只要提起東港我的內心仍舊感到溫馨,因為你在那裡為我留下一整片的溫暖。

你在哪兒?這句話我已經問了無數次,總是沒有答案。你躲藏的時間已經夠久了,是不是也該回來和我們團聚?還是你只想繼續留在照片上那個已經過去的時空裡,然後對著照片外的我們露出招牌的靦腆笑容?或許,你也害怕老去,我也一樣,但不管你想不想、願不願意,總有一天我們都會慢慢老死。那是生命運行的軌跡,人力是無法抗衡改變的。

更何況照片早已經是死了的。在老家鏟平的那一年,它就悶聲不響的死去,一動也不動了。而照片裡殘存的記憶也總有一天會消失不見,不論是你,還是我,當時間的洪流吞沒一切,曾經熟悉的場景在轉瞬間變成一片荒蕪,那個時候,連我都不敢保證是否依然保有那些記憶。

有多久的時間你不曾給過媽媽一個真實的擁抱,不曾給過兄弟們一次擊掌重逢的機會,更不曾留給我一些能緊握你手的時間。你算過沒?這樣的機會還能有幾次?如果任時間這麼一直流逝而不去管它,那麼我敢斷言,當有一天我們的下一代在路上相遇時,他們肯定會相逢卻不相識的擦身而過。這,不該是你希望看到的結果吧! 

  甚麼都會過去,人如此,花草樹木亦復如是,只有透過一顆真誠的心所付出的溫暖擁抱才能永遠的傳承下去。我是這麼想,你應該也是。

雖然舊照片已經死去,但我知道你還活著,活在一個我不知道的地方,我唯一能做的,也只是等待,永無休止的等待下去而已。

 

 

 

 

( 創作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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