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亮一點，眼睛都還睜不開鼻子就先聞到香氣了，是蔥花蛋，一定是。依稀記得我真的還很想睡，賴在床上掙扎了好一會，才隨便拉條褲子，一頭亂髮鑽進已經快要棄我而去的紅色March。

三姐屬雞的，從沒違背過早睡早起的生肖本命，一早就乖巧地幫媽打點一切，至於我睡成那樣，不用猜也是生肖使然了……所以一直以來父親疼她勝於我，我心裡明白，只是沒說，也不知道要怎麼說，說自己不得人愛是因為說謊貪睡不讀書還常常服裝不整？

屏東的清晨，路上幾乎沒人，檳榔樹很高，大武山很遠，媽媽手排換檔的手法生澀，March時不時會頓挫地帶著低檔怒吼，在靜寂的鄉間顯得特別生氣，而車裡的氣氛和窗外的天空一樣，灰灰的。

車過六塊厝，我們三個差不多就是路痴了，此時大腦會突然清醒指使眼睛瞪大，一起幫忙注意右邊那個稍縱即逝的黃底紅字土雞城招牌，目標出現鎖定後，得馬上提醒媽要立刻大左轉沿著大圳蜿蜒前進，一旦錯過就會迷失方向，只能回到六塊厝平交道重駛，心裡總要擔心萬一土雞城倒了以後怎麼認？

接著穿過芒果園之前會有兩條黑狗衝出，沿著鐵網籬笆狂吠追隨一直到離開視線…….然後農舍越來越少，果園越來越多，園中時而出現很大的家墓，我常想死掉的那個人就住在自己的土地上，生死就沒差了，還是這個晨昏，還是兩條永遠興奮的狗，還能靜靜地看著自己的子孫幫同一棵九重葛修成一條紅龍……原來哪兒都沒去。心裡這會兒居然還比較起是去那個有金沙鋪地的世界還是在這裡就好……

***

到了，遠遠看到一塚塚的黃土就是了。

我們三個跟著紅色March往前傾又往後倒，媽連煞車都很用力。其實從賣了爸爸的灰色罐頭車到媽考上駕照到買了小紅車，不過都是兩三個月內的事，但練習沒有父親的日子卻難到像已經過了一個世紀，眼淚太多了……

媽在爸的新墳上擺了一疊疊小菜，我們四個一同吃起天上人間的早餐，媽做的菜一樣好，爸一碗半的飯量也永遠不變。我和三姐擠在左護龍，媽在另一邊，只有白頭翁的呼喊伴著我們默默扒菜，人鳥都不習慣地盯著碑上父親的名和左下角我們四姐妹的落款，只不過別人留的陽氏子孫都是以兒之名，但我媽沒生。

「如果沒孩子的人家要刻什麼？髮妻嗎？？」我看著母親突然爆量的白髮胡思亂想。

早餐後媽用手輕輕地抹抹墓碑中間陽刻浮起的字，像撫摸著父親的臉、鼻子、眼睛，再抹抹自己的淚，毫無選擇地被迫和愛人道別…..

然後我們一起回家，約好下個禮拜天再來……一直到那年的暑假結束。

l  紀錄父親意外死後的那個暑假的週日早餐，那年我高三

***

後來我學了Billie Holiday的Gloomy Sunday……..這幾天很想聽，竟是怎麼也吃不下早餐……

Sunday is gloomy 陰鬱的星期天
My hours are slumberless 又是失眠的夜晚
Dearest, the shadows I live with are numberless 我活在無數的陰影之下
Little white flowers will Never awaken you 潔白的小花們無法喚醒你
Not where the black coach Of sorrow has taken you因為黝黑的靈車已帶走了你
Angels have no thought of Ever returning you 天使們並不想將你還給我
Would they be angry If I thought of joining you
但他們若知道我想加入你，會感到憤怒嗎？
Gloomy Sunday 黑色的星期天

Gloomy is Sunday 陰鬱的星期天
With shadows I spend it all 我在陰影之中度過
My heart and I have Decided to end it all 我與我的心都已決定要結束一切
Soon there’ll be candles And prayers that are sad I know,  我知道，很快就會有蠟燭與悲傷的祈禱者前來
let them not weep 請讓他們別再哭泣
Let them know 讓他們知道
That I’m glad to go 我很高興能離開
Death is no dream 死亡不是虛幻的夢境
For in death I’m caressing you 藉著死亡我才能再度輕撫著你
With the last breath of my Soul I’ll be blessing you我會用我僅有的一口氣來祝福你
Gloomy Sunday陰鬱的星期天

Dreaming 夢境
I was only dreaming 原來我只是在作夢
I wake and I find you Asleep in the deep of My heart
我醒來，然後我發現，你依舊沉眠在我心深處
Dear 我所珍愛的…
Darling I hope that my dream Never haunted you
親愛的，我希望我的夢境不會困擾你
My heart is telling you How much I wanted you
雖然我的心正不斷對你訴說著我有多想要你
Gloomy Sunday 黑色的星期天

l  歌詞和翻譯來自網路

2023/4/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