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西是我從前的鄰居﹐波蘭第二代移民。金黃的頭髮﹐五尺九寸的身高﹐非常纖瘦。大約佔著模特兒身材的便宜﹐穿著算得上時髦﹐如果不看那張臉﹐真以為她是從櫥窗走下來的美人兒。可惜的是﹐那張臉有掩飾不了的歲月滄桑﹐細細的皺紋爬在額頭眼尾與嘴角間。她常常拿那張臉當畫布﹐抹得五顏六色。也不忘擦上濃烈得叫人掩鼻的香水。當時她已經坐四望五。

我的女兒和她的小女兒同年出生﹐她的女兒早了八個月﹐是個聰明懂事有教養的小女孩。在她的小女兒兩歲多左右﹐她那個當工程師的丈夫有了外遇﹐跟上了一個年輕好幾歲﹐離了婚﹐育有一個小男孩的女人牽扯不清。雖然有了新歡﹐顯然也還離不了舊愛﹐所以離離合合了好幾次。每當他搬離了舊家去找外面那個女人﹐南西就把車子停放在車庫的中間﹐因為不必挪出另一邊來放先生的那輛車﹐我們就知道他走了。等他回來時﹐她的車子就會歸位﹐然後﹐有幾天的時間全家玩失蹤﹐跑去度假﹐大約是培養感情去了。不過﹐感情有了裂痕﹐不信任的情緒像一顆不定時的炸彈﹐隨時都會炸開來。南西也不是省油的燈﹐看來實在挽回不了先生的心﹐天天看天天吵﹐不如縱虎歸山。所以幾次分合後就決議離婚。房子歸南西。兩個女兒平時和南西住﹐禮拜三和禮拜六﹐ 則由爸爸接去另外一個家住兩晚。

離婚後的南西消沉了一陣子。開始大量抽煙﹐連散步也不放過﹐消瘦的身形更形消瘦。也許遭受情變後痛加檢討人與人間的關係﹐ 也許破碎的心需要尋求另外一種安慰﹐ 她看來較具親和力。有一次﹐我出去拿信﹐正好她要出來散步﹐互相禮貌的問候一番﹐她竟然跑進屋內拿了一盤她剛做的點心給我。我這才知道她的糕餅手藝是有兩把刷子。

這樣過了三四個月﹐冬天到了﹐雪開始不停的下。聖誕節後﹐雪已經下到膝蓋了。那天早晨﹐我才起床﹐看著窗外的一堆雪正在發愁。卻聽到鏟子碰撞的聲音﹐掀開窗帘探頭一看﹐隔壁的車道除了南西在剷雪﹐還有一名男子也在賣力的幫忙。難不成丈夫又回來了﹖因為﹐ 我家窗戶和她家車道有一定的距離﹐實在也無法辨認。看著看著﹐ 那名男子竟然忙裡偷閑在車道上擁吻她。這麼說來鐵定不是她離了婚的丈夫。有看過因為第三者介入吵得撕破臉而離婚的“前夫妻”這樣甜蜜的嗎﹖不過若說是新結交的男友﹐也未免太快了﹐才離婚幾個月而已呀。難道她已經撫平了傷口可以重新出發了嗎﹖話說回來﹐現在流行的是“以毒攻毒”﹐“速戰速決”﹐“從那裡跌倒就從那裡爬起來”。新的戀情是撫平舊創傷的特效藥。已經沒有人傻傻的獨自舔阭傷口等待時間來創造奇跡﹐讓寂寞悔恨失落製造可以避免的二度傷害。迅速的抓一個來頂替﹐還可以和前夫互別苗頭﹐避免落入“失敗者”“棄婦”的口實。漫漫長夜更可以好好的打發掉。

這名男子叫大衛﹐ 是一名藍領的裝修工﹐透過網路認識的。常常看他開一部破車﹐ 車窗打開﹐裡面的熱門音樂鬧得很兇﹐人未到聲先到。他的嗓門也出奇的大﹐經常可以聽到他站在車道上吆喝。他有一隻大狼狗﹐那隻大狼狗有著異於常狗的聰慧。不管大解小解﹐它都知道要越過長長的草坪﹐跑到我們家的前院後院就地解決﹐前院的那棵楓樹是它小解的不二地點﹐腳一抬尿就像自來水般的撒出來。至於大解﹐那更不用說了﹐草坪上到處都是狗屎﹐一不小心就會踩得臭氣熏天﹐濕的硬的都有。每當他的狗跑過來幹壞事﹐大衛就站在南西的車道上靜靜的看著﹐不喊不叫好像在默許這只狗的惡行劣性﹐我看得牙牙癢。有一個夏天的禮拜六下午﹐正想到deck上烤肉﹐在牆角下發現了一個碩大無比乾掉的狗屎﹐頓時讓我倒足了胃口。那晚天黑之後﹐我摸黑把那團狗大便用鏟子剷到南西家的台階上物歸原主。

這樣春去秋來﹐每個禮拜三和六﹐小孩照樣背起背包﹐到另外一個家過夜。有時前夫沒空來接小孩﹐他的同居女友就來接。她年輕許多﹐也是金髮美女﹐少了南西的滄桑﹐多了一分嬌嫩。那可想而知囉﹐男人搞外遇有找年老色衰的嗎﹖這個女友對南西的兩個女兒非常照顧﹐ 常買高檔的衣物討她們歡心。 言語間﹐ 兩個女孩都很喜歡她﹐ 南西並沒有把大人間的恩怨硬加到小孩身上﹐這點美國人都做得很好。南西也不例外。南西和大衛的關係顯然也穩定下來了。兩人還是分居兩處。大衛會在小孩不在的禮拜三或禮拜六來過夜﹐其他的時間來了只待個一兩個小時就會走。期間他們也還聯袂到法國玩了兩個禮拜﹐孩子則拖前夫和未婚獨居的姐姐照顧。夏天的傍晚﹐可以看到他們一家四口騎著腳踏車到附近的店舖吃冰淇淋。我女兒和南西的小女兒同年又同班﹐每天同進同出有說不出的親蜜﹐也常常加入他們的行列。有一天﹐兩人又在南西家玩到很晚過了晚餐才回來。 回來後她告訴我因為南西家在慶祝大衛的四十歲生日﹐ 她也跟著鬧所以回來晚了。我聽了大吃一驚﹐這個大衛比南西足足小了九歲哪。怪不得他的行為舉止缺乏穩重像個大孩子﹐看過他好玩的拿澆花的水直往南西的頭上噴﹐ 和南西的女兒玩到一起也呼來喝去。她的前夫找了一個年輕貌美的外遇﹐那麼這個南西也不遑多讓啊。只是﹐女人找一個嫩男做什麼用呢﹖只為了出一口氣嗎﹖太傻了吧﹖爭了面子輸了裡子呀﹗要知道﹐ 女人的青春稍縱即逝。玩不得的呀。

南西顯然並無法把前夫忘得一干二淨。有一次﹐我倆及女孩們一道逛街。不知說到什麼﹐ 她突然冒出了一句﹕

男人也有愛逛街的﹐ 提摩就是(她的前夫)。

說著說著﹐ 自己笑了起來。然後像掩飾什麼似的又加了一句﹕ 

這樣說他好像在說他的是非。

又有一次﹐晚餐時間我到隔壁叫女兒回來吃飯﹐她還在那邊磨來磨去﹐我不耐煩的脫口而出﹕

快點﹐ 爹地就要回來了 ﹗

抬頭才發現自己說錯了話。南西的臉色大變。為了這件事﹐我把自己罵了千百遍。為什麼要在沒有爹地回家吃晚飯的家庭裡提起你的爹地就要回家吃飯了呢﹖為什麼神經這樣大條呢﹖

這個大衛的工作並不穩定﹐有活可幹的時候才有收入。這個活也不是經常性的有。 房屋裝修工的待遇並不好。這也可以解釋為何他老是開一輛破車﹐換來換去也都還是破車﹐那種車即便你在上頭噴漆也不會有人怪你蹧踏。南西和他在一起﹐物質上肯定無法得到什麼好處。固然她自己有一分還可以的工作﹐但是﹐談戀愛的女人﹐哪一個不希望男友的荷包滿滿的﹖那一個不希望男友有能力用物質來嬌寵自己﹖但是沒錢就是沒錢﹐妳還能怎樣呢﹖南西到底是個精明的人。懂得物盡其用﹐適得其所﹐天生我才必有用的大道理。要大衛利用週末來免費幫她裝修房子。這樣弄了好幾個月﹐地毯全換成了硬木地板﹐窗戶全換新﹐廚房的舊櫃子一律打掉換了新櫃子﹐內牆外牆重新漆過﹐連那個大門也換成了鏤花的玻璃門。房子增值了不少。這樣下來省了兩三萬的工資是絕對有啦。你沒錢買名牌來裝修我的門面和虛榮心﹐那麼﹐利用你的特長裝修我房子的門面也一樣好。

那年的國慶日﹐南西邀我們全家到她家烤肉。大衛和他的母親也在座。這是最後一次看到大衛。席間我們交談得蠻融洽的﹐ 看不出有何異樣。只是吃完飯喝咖啡聊天時﹐ 南西透漏她的前夫即將與同居的女友結婚﹐兩個女兒為了要參加婚禮非常興奮。我瞄了大衛一眼﹐他正跪在地上逗那些女孩子們。可憐的大衛﹐南西已經玩完了﹐你還不知道嗎﹖

再下個禮拜的有一天早晨﹐被一陣叫聲吵醒。看看鐘﹐清晨五點。大衛正用他的特大嗓門叫著﹕南西﹐南西。也不怕吵到左鄰右舍。南西仿彿也狠了心﹐不開就是不開。這樣斷斷續續叫了約十分鐘﹐ 又是一陣吵雜聲﹐ 他轟轟隆隆的把那部破車開走了。

兩個月後﹐南西來找我幫她看一下女兒﹐順便提起她已經和大衛分手了。我故作驚訝的問為什麼。她竟然臉不紅氣不喘的說因為宗教信仰不同。大衛是無神論者﹐她是天主教徒。這個宗教信仰不同的論調是一個相當冠冕堂皇的理由﹐只是用在她身上就是不對勁。為什麼五年不上不下的關係﹐到了妳前夫要結婚的前夕﹐才驚覺妳和男友的宗教信仰不同必須分手呢﹖難道需要用五年的時間去認清你們宗教信仰的差異嗎﹖ 她說﹐她現在又從網路上認識一名男子叫賴利﹐正交往中。大她兩歲﹐離婚﹐賣醫療器材﹐ 在密爾佛有一棟很大的房子。 看來是一副沉醉在戀愛中的幸福女人模樣。

我告訴她﹐我偶爾還是會看到大衛的車子停在她的家門口。她說﹐大衛是來用他的電腦﹐她規定他只能在她不在的時候才能來用。我腦筋有點轉不過來的是﹐為什麼妳和人家分手了﹐電腦不還人家﹐還規定他只能在妳不在的時候到妳家來用他自己的電腦﹖看來這部一千元左右的電腦是最後一件她可以從他身上擠出來撈得到的值錢東西了。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你能奈何﹖

這個大衛後來大概嫌麻煩或無趣﹐沒多久再也不來用他自己的電腦了。取代他那部破車的是賴利那部保養得當的日本車Accord﹐常常由女兒口中聽到賴利的消息﹕他的女兒生了baby了﹐他去德州出差了﹐他要來帶她們出去吃晚餐了... 現在常聽到Nancy的口頭禪是﹕He is a keeper.看來﹐她是終於想要安定下來了。如果賴利真的是她心目中的Mr. Right. 那麼我真為她高興﹐並且由衷的祝福她。

沒多久我自己也搬了家。搬家後﹐ 一大堆雜七雜八的事要處理, 便疏於聯絡﹐ 她和賴利的戀情進行得如何﹐ 我也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