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翻找舊東西時，看到一箱以前寫的日記。這些日記跟著我從台南搬到台北，又飄洋過海來紐約，卻被留在一角等我重新「發現」。

日記從五年級開始寫起。在那之前我用作業簿寫過一些，寫寫停停，每年清雜物時就扔了。收到大姐送的日記簿之後，我決心不間斷好好的寫，就這樣寫了二十幾年（中間還是間斷過），出國後才停。

前面幾本日記簿是大姐送的。她高中時喜歡投稿，收到稿費以後就買文具用品自己用，或是買點小東西給我們，偶而也請我們看電影。

幾個兄弟姐妹中，大姐和我最投緣，但也管得最多。從上小學前她教我注音，國小時教我演講寫作文，上初中前教英文字母和發音，到其他如姿勢儀態、待人接物她都管。大姐後來做老師，教了三十年高中國文。但嚴格說來，我是她第一個入室弟子。

給我日記時，大姐規定每天寫完要給她看，我也遵行不誤。我們相差六歲，爸媽的規定是小的要聽大的，所以聽她的話跟聽爸媽老師的一樣。大姐也像老師一樣改錯別字加評語，我對那些評語跟作文簿上老師寫的一樣看重。甚至多年後作文簿早丟了，這些大姐評注過的日記卻好好保存著。

我上小學的時候還有初中聯考，開始寫日記時是準備聯考的五六年級，同學間功課上的競爭相當激烈。讀讀那時候的日記，發現心眼真是小得可以。當然因為功課多考試多，牢騷也是很多的。現在選錄幾則：

※ ※ ※

《前言》

有人說：

童年乃人生之黃金時代，我卻不如此。

先是不懂玩

其後不能玩

最後不准玩 —

我的童年只充滿著

書本、考卷，

沒有值得一記之處。

然而我記下了，

因我總較別人幸運。

（這應該是後來加在日記前面的，寫的時候大概已經上中學了，讀起來有「為賦新辭強說愁」的味道。）

六月十六日 星期三 

今天大姐將這本日記轉贈給我，我希望能夠不中止，不間斷的用完。因為我的日記本沒有一本是毫無一點間斷的，但我相信只要我有恆心，有毅力，一定可以全部寫完的。現在，我把日記的內容大概地記錄一下：生活檢討、記載生字，有時把重要的事也記下來。大姐還告訴我，假如我這本日記能夠不間斷地用完，她便要送我一本更好的日記，但我不一定要好的日記，我只希望從今以後，能夠改變我的生活，使我自己過著規律的生活。比如：每天回家一定要寫日記，每星期六或星期日寫一篇作文。相信這樣做去，我的作文一定會有進步。倘有閒暇，我便要專心地練練毛筆字，希望今年的十二月，我能拿到全省國語文競賽的第一名，像八班的□□□一樣，得很多獎品，而且有很高的榮譽。

（現在看來，除了比較會用標點符號和分段落，四十多年來我的文章似乎沒甚麼進步。八班的□□□後來轉到我班上，我們既是朋友又是競爭對手，她也是我唯一還有連絡的小學同學。她很會演講，從小學比賽到高中。我那年真的參加全省比賽，鎩羽而歸。）

六月二十二日 星期二 

今天六年級舉行畢業典禮，我沒有參加，留在家裡又沒事，因此早上我和弟弟都到爸爸的辦公處去寫作業。

回家後，看了《南一中青年》的北遊記勝，有許多字我不認識，已經查了字典。現把它一一記錄下來：

旖、旎、畦、葱、禿、睥、睨、怏、瀰、嵐、屯、骸、陡、澗、巒。

大姐評語：

過分簡略的記載，不如不記，知道不？懶妹妹！

勤快一點，這不會吃虧的。

（選這一篇是因為大姐的評語。她那時念高二，還不滿十七歲，已經很有國文老師的架勢。因為她在台南女中編校刊，台南一中的校刊也收得到。日記裡的「澗」寫的是山字邊，電腦打不出那個字。「巒」寫的是「蠻」，但注音是ㄌㄨㄢˊ，猜想那時寫錯了。「葱」居然是生字，大概因為沒有在廚房幫忙。）

六月二十三日  星期三

這次綜合考試（期考）的作文已經在上午第二節考完了，題目是：「讀書與救國」，恰好上次的國語文競試時，大姐就向我說明了這篇文章應當怎樣做，因此我感覺一點也不難。不過，聽□□□說，正好是她參加全省國語演講比賽的題目，想她必定寫得很好，我真怕會輸她。而且，我的作文成績並不好，上次綜合考試，本班有十七．五分的，而我只得了十三．五分，但願這一次的作文成績能在十五分以上。

 生字記載：

卓（高超）

邪（不正的）

撼（搖動）

惑（使人麻醉）

穢（骯髒）

靡（疲倦）

踐（用腳踏）

賄（把財物送給有權勢的人，請託事情）

（為了準備聯考，我們從五年級起，模擬考和月考、期考都要寫作文，佔國語的二十分。國語測驗題容易拿滿分，差就差在作文，所以那麼斤斤計較。其實日記裡提到的那位同學對分數並不那麼在乎，我自己小心眼瞎緊張。「讀書與救國」這題目，就算現在寫我也不見得能寫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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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師節快到了，這兩天大概沒有時間再寫「作文」。就把這一篇獻給我的啟蒙老師 — 親愛的大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