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武漢，不禁有些感慨。上次在長江畔徜徉，已是上世紀六十年代中的事情，那時兵荒馬亂，除了到處是紅底白字的大標語，從大樓上垂掛而下，滿目不是「打倒陳再道！」就是「撼山易，撼百萬雄師難！」各色傳單從空中飄揚著散落，市面寥落，只有穿著黃軍裝、戴著黃軍帽、左臂纏上紅衛兵袖章的大中學生，趾高氣昂地列隊操步前進，球鞋嘩嘩地敲響整個大街小巷。那是一個特殊的年代。這次重去，觀感已大為不同，城市面貌大變，只是在興建地鐵，到處堵車，讓人心焦。也許這是發展中的陣痛，但願恢復正常後，一切都暢快起來。

　車過長江大橋，的士司機不無驕傲地說，第一座長江大橋，蘇聯援建的！我知道。1955年9月25日，武漢長江大橋全面施工，1957年10月15日，長江大橋通車，從此京漢鐵路與粵漢鐵路相連，天塹變通途，京廣線就此貫通。我望著滾滾長江水東流去，心竟有些恍惚。一九六零年四月，我回國，從廣州分配到北京，就乘著三天兩夜車程的京廣線，轟隆轟隆北上，經長江時是夜間，只聽得他們說，過江了。但周圍黑乎乎的，我甚麼也沒看見，只感覺到似乎有水聲在下方滔滔而去。1966年夏天再去，抽空在長江大橋畔留影，那黑白照片留下正茂風華，如今已經變得發黃，那不再回頭的大學生涯！

　那晚夜遊長江和漢水交匯處，站在甲板上，寒風勁吹，我們冷得縮著脖子，望著江水在岸邊燈火的隱約映照下粼粼閃光，彷佛在傳遞秘密的訊號。即使天冷，人們還是不甘寂寞，沒有空桌椅了，就站在那裡引吭高歌，有的即使吼到荒腔走板，五音不全，也還是緊抓麥克風不放，唯恐一鬆手就頓失卡拉OK話語權。歌唱，莫非能夠增添不少體內熱量？而江水就日夜靜靜流淌，將華中最大都市和中心城市武漢，一分為三，形成武昌、漢口、漢陽三鎮鼎立的格局，唐代詩人李白便在此寫下「黃鶴樓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詩句，因此武漢自古又稱為「江城」。　

　 但那時連「江南三大名樓」之一的黃鶴樓也無暇去，好在這回可以還願。登上「天下第一樓」，迎面便見到第一層大廳正面牆壁上，有一幅以「白雲黃鶴」為主題的巨大陶瓷壁畫，兩旁懸掛著長7米的楹聯：「爽氣西來，雲霧掃開天地撼；大江東去，波濤洗淨古今愁。」拾級步步而上，從五樓俯瞰長江，天風浩盪，李白的詩句猛然閃了出來：「故人西辭黃鶴樓，煙花三月下揚州。孤帆遠影碧空盡，唯見長江天際流。」其實，黃鶴樓是因崔顥的＜黃鶴樓＞詩而揚名。黃鶴樓原址在武昌蛇山黃鶴磯頭，始建於三國時代東吳黃武二年（公元223年）；據《元和郡縣圖誌》記載：孫權始築夏口故城，「城西臨大江，江南角因磯為樓，名為黃鶴樓。」當時是為了軍事目的而建．到唐代永泰年（公元765年），黃鶴樓已具規模，然而兵火不斷，黃鶴樓屢建屢廢，僅在明清兩代，就被毀七次，重建和維修了十次。最後一座建於清同治七年（公元1868年），毀於光緒十年（公元1884年）；1957年興建長江大橋武昌引橋時，佔用了黃鶴樓舊址，1981年10月決定根據歷史資料重建黃鶴樓，專家決定在距舊址約1000米左右的蛇山峰嶺上重建新的黃鶴樓。1985年6月落成五層的新樓，此刻，我們站在這已成為武漢標誌性建築頂樓，極目楚天舒，不能自已。2003年2月，黃鶴樓開始重建以來首次大規模整修，主要是維修樓頂四塊牌匾，在保持字跡不變的情況下，重新複製。

　關於黃鶴樓的傳說很多，其中，根據《齊諧誌》記載，仙人王子安乘黃鶴經過這裡的一座山，因此山名取為「黃鶴」。後來有人在山上建了一座樓，取名「黃鶴樓」。當然還有其他種種傳說，是耶非耶，全看你的判斷了！我只記得搭公共汽車去黃鶴樓的時候，車廂很鬆，有個中年乘客好心起身讓座，他往外走，我往裡擠，擦肩之際我身穿的外套拉鍊竟勾住他的上衣，他頭也不回地嚷嚷，別拉我呀！引得旁邊的人哄堂大笑，好在只是個小誤會；如果對方是女性，或許會大叫非禮也說不定，那時真是跳到長江也洗不清了！

　話說在「世紀中天」酒店住下，近處只有「光谷」可逛；「中國光谷」是武漢東湖新技術開發區，位於三山六湖之間；而「世界城．光谷步行街」就在光谷腹地「魯巷廣場」，沿舊關山路一直延伸到關山一路，總佔地41.79萬平方米，總建面積約150萬平方米，是由一條目前世界上最長的1350米純商業步行街串起，集購物消費、餐飲娛樂、旅遊觀光、休閒健身、商務辦公、酒店居住於一體的、多功能、全業態、複合型超級商業步行街區。「世界城」將街區分為主街、次街和內街三個級別，達到曲折有致、移步易景的效果。我們在燈色中轉來轉去，跑上跑下，但聽得狂野的音樂轟響，大概適合年輕人的劇烈節奏，我們逃到樓上，找到一家餐廳避靜，這裡冷氣開放，燈光柔暗，抒情音樂輕輕，癱在沙發椅上窮聊，喝一杯冰凍果汁，真不知人間何世！

　但說到步行街，還是位於漢口中心地帶的「江漢路步行街」最熱鬧。江漢路南起沿江大道，貫通中山大道、京漢大道，北至解放大道，全長1600米，是武漢著名的百年商業老街。在歷史上，江漢路實際上是華人與洋人的分界線，江漢路西面的花樓街、黃陂街以及鄰近的大興路一帶，實際上是民族工商業者開設的店舖、作坊、前店後廠型食品店；而臨街基本上是列強和官僚、民族資本家開設的銀行、公司和商店。這時，車經江漢關渡輪碼頭，遙想當年，渡輪碼頭上迎來送往、人頭湧湧的盛況，再看眼下街面人潮洶湧，今昔的商業狀態，可以想像得出來。

　在江漢路一路走去，是一字排開的各種建築：歐陸風格、羅馬風格、拜占庭風格、文藝復興式、古典主義、現代派……難怪人們說，江漢路是武漢二十世紀建築的博物館。這些建築固然引人，但更加世俗更加貼近普通人生活的，還是「步行街」。沿路東張西望，商舖一家連著一家，我發現除了金融業、金銀珠寶業之外，其他商家都拆除捲閘門窗，安裝通透落地式玻璃門，營業場所都重新裝修過，店堂佈局合理化，燈光強化，店名招牌裝飾起來，使得街景與兩邊店舖落地櫥窗連成一體。我們一面行走一面觀景一面購物，好像走進一家「巨型露天商場」。沿途廣場、綠地、園林小品、休閒坐凳、背景音樂等等，應有盡有，走累了，可以坐下稍息；也有許多人因為趕時間，乘上隨叫隨停的小巧電動汽車代步。

　武漢人都說：「過早戶部巷，宵夜吉慶街」，那天早上，我們去「過早」（吃早餐），走出酒店，逛到附近的吉慶街，看到這鼎鼎大名的夜市大牌檔，寬不過幾十米，路面凹凸不平，行人淒清，不免失望。我們轉了一圈，見到一些售賣飲食品的小舖已在營業，炸油條的，煎餅的，煮水餃的，更有賣豆漿的，滾粥的……只是食客不多。我們揀了一家靠在便利店左近的露天舖位坐下，只因為看上去比較乾淨；吃了一碗著名的早餐「熱乾麵」，大概因為不習慣，覺得不過如是，沒吃完就起身離去，暗想，聞名不如見面，吉慶街也是徒有其名而已！但且住，一到晚上，它竟然搖身一變，變成千嬌百媚，魅力非凡，一家緊接一家的攤位，在各家的照明燈下，步行街給男女老少行人，擠得水洩不通，我們穿行其間，賣花的、賣水果的、賣鞋的、賣玩具的、賣鐘錶的、賣唱的、拉琴的、賣影碟唱碟的，當然少不了食檔，鴨脖子、蝦球、毛豆、乾燒鯰魚、糊湯粉、麻球、白芝麻、生煎包、燒烤乾子、豆皮炒臘肉、煎蒸武昌魚、臭桂魚、千張肉絲……吃的穿的用的，任憑選擇。我們在一處影碟檔前佇足，手提錄音機播出張學友的歌聲，《我等到花兒也謝了》在夜空中嫋嫋，有幾分迷離幾分惆悵，忽然省起身在武漢，我彷彿聽見長江水滾滾東流，一去不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