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進級祭壇上之刀俎與魚肉

汪洋悶海無邊岸，痛感傷，謾哽咽，空嗟嘆。（鍾嗣成）

凡胎本性道難通，翻身跌入網羅中。熬成老鳥非容易，擺起威風豈俗同？

去留幾番苦掙扎，頂住劫數任西東。混沌經年淚無計，一旦進級心情鬆。

    在綠崗，那一年，我們二年級，於學期終了前，二年級的學長「循例」有個對新生（一年級）的「進級」的「過火」儀式要進行。

    這儀式，搞得新生心頭一把火，那火不是天上火，不是爐中火，也不是山頭火，也不是灶底火，乃是五行中被威權逼出來的一點無名火。儀式始於何時已不可考，但學自美國西點軍校對待新生的模式是可以確定的。百岳老查常說，我們學人家，常學個半套，僅仿個皮毛，便沾沾自喜而不可一世，這就給了一些人有相當「發揮」空間，假訓練、磨練之名，行刁難、胡整之實，以為如此就可將新生抽筋換血、脫胎換骨。是以，百岳老查嗤之以鼻，極度反感。

    那一年，輪到我們班來主導舉行這儀式時，從籌劃到執行，百岳老查均未參與，旁眼看這一「過火」儀式之進行。行似流雲離海岳，聲如霹靂震山川；威風凜凜欺天將，怒吼新生在系館。當時，多位班上同學都是執行的法師，從連部（宿舍）到系館佇滿眾大法師，各個雄糾糾，氣昂昂，揚威耀武顯神通，人人口中唸唸有詞，風聲鶴唳，草木皆兵，一群「牛鬼蛇神（一年級生）」橫衝直撞，昏頭轉向，或衝，或爬，來來去去，往往返返，各種咒語，急急如律令，法師們步罡踏斗，呼風喚雨，語調高亢而激切；那群牛鬼蛇神，跌跌撞撞步調紊亂而失序。只殺得天昏地暗鬼神驚，日淡煙濃龍虎戰；悠悠怨氣逼人寒，蕩蕩烏雲遮野蠻。在混亂儀式之中，新生唯一能控制的是他們自己，整個儀式約個把鐘頭結束，牛鬼蛇神升級了。學長對我們投之以木棒，我們對學弟報之以木劍，戲碼就這樣一代代荒腔下去……。

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陸游）

    也看一下美國西點軍校的新生是如何「進級」的？新生在一年級課程完全結束後的「暑假」期間，必須接受「巴克納野戰營」的各種訓練與檢驗。僅舉該訓練的最後一天為例，在野戰營的最後一天，新生要全副武裝行軍到波波洛本湖，接受最後一項課程，其中一段活動是眾所周知的難關「鯉魚躍龍門」。這是西點最有名的驚險之旅，學生必須從梯子爬上24M的高塔頂端，然後手腳並用攀爬到湖的對岸去。而在快到對岸的時候，必須鬆開雙手落入水中，然後自己游上岸去。接下來是爬竿，走過一段約8M的獨木橋，然後抓住水面上的繩索慢慢前進；聽到命令的時候，立刻鬆手跳入湖中，至此野戰營的訓練就大功告成了。經受了野戰營的嚴格訓練，最後行軍20公里回到校區，在大操場上接受校長和其他人的讚揚和鼓勵，他們的努力和成績都得到肯定。在結訓典禮上每一位新生都會升級為學員下士，每一位新生都經過一年的辛勤和努力，才得到這一次的晉升，也就是說西點軍校公開肯定這些新生已經足以交付領導其他低年級學生的責任了。

    新生最大的獎勵，就是在學年結束時的升級典禮。其實，在西點軍校的歷史中，有極長的一段時間高年級學生對待一年級新生，一直維持著一些備受爭議的態度，西點傳下來對新生的折磨如：新生蹲在一支立起的刺刀上，要長時間伸直臂膀舉槍，捆住大拇指吊起來，頭朝下倒立在盛滿水的澡盆裡，大熱天讓他們裹上毛毯、雨衣捂汗，冷天裸體跑步……。雖然在19世紀和20世紀，學校多次嘗試改變這個問題，尤其是在美國的內戰結束後，刁難新生的風氣越演越烈。

    到1879年，西點校長史科菲爾德（John Schofield）深感問題的嚴重，對全體學生發表了一段慷慨激昂的演講。他說：「西點對新生的刁難，甚至連一般學校主張嚴管學生的勉強藉口都站不住腳。因為西點新生必須接受的軍事訓練和紀律，已經足以糾正他們入學之初可能殘存的任何自我中心的觀念。主張刁難的作法，以及校方在軍事訓練和要求服從時所採取的嚴苛態度，實在是大錯特錯。」史科菲爾德除了公開譴責刁難新生的不對之外，更重要的是他明白提出正面的行為原則：「不論任何階級的指揮官，唯有以公正、堅定的領導，加上適度的關懷，而贏得部屬尊重、信賴和敬愛的人，才是最成功、最傑出的典範。一個自由國家的部隊要能在戰場上為國奉獻，他們平日的紀律不是靠嚴苛專制的待遇就能養成的。這種方式不可能建立好部隊，相反的只可能摧毀軍隊。」

    儘管從1901年國會立法以後，直截了當、毫不掩飾的肉體虐待在軍校裡是被禁止了，但禁止令無法阻止那些負責檢驗新生本領和能力的高年級學員從各方面去折磨新生，他們向新生提出種種苛刻任務和要求，把他們折磨得身心憔悴、疲憊不堪。直到1980和90年代，新生制度的改革才收到比較具體的成果。這是因為到這個時候，西點才正式的肯定西點軍校的教育，乃是培養領導能力、四年一貫的複雜訓練過程，而不僅只是為了訓練新生的人格而已。早年的新生訓練日，新生都被學長的大吼大叫、處處刁難嚇得沒有辦法專心學習該學習的技巧。西點因為知過能改，使學校成為一個更堅強的領導訓練機構。但是這個改變的過程，卻是極其漫長的。

來時節三兩句話，去時節一篇詩，記在人心窩兒裡直到死。（賈固）

    得過諾貝爾文學獎的美國一代文豪海明威，在未滿十九歲時就參加了遠征軍，1918年7月，他在戰場上受傷，醫生從他身上發現227塊彈片，取出28塊。在這個年輕人身上，生與死長時間搏鬥著。對於戰爭，他曾說過：「戰爭在你內心造成的創傷，癒合起來是非常緩慢的。」百岳老查延伸海明威的話說：「被糟蹋過的人格在你內心造成的創傷，癒合起來是非常緩慢的！」看看別人，想想自己。很多人都是，好了傷疤忘了痛，不知去揭發與導正此惡風。西點頃全校之力為新生辦「進級」，而我們僅由各系上二年級的法師們私自築起祭壇，將新生這塊魚肉推上祭壇就大大地揮舞刀殂作起法來！回顧數十年前場景，歷歷在目，心頭難免還有絲毫酸楚，只是，不知現在這個「傳統」又變成甚麼樣的「儀式」在進行著？

                                               〜 百岳老查  2015.04.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