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前一天晚宴後，陝西作協王副主任即曾提及，隔日座談會賈平凹將會出席。酒菜下肚，一日舟車勞頓的疲倦感催逼得快闔上眼皮的我一聽，精神為之振作，以唇語覆述了「賈平凹」大名，夥伴們卻都說不可能，說他不可能出席這類場合。也對，西安鬧區不難看到他為酒樓飯館題的字，有人隨口問了：賈平凹來吃飯可以打折吧。王副主任長長「哎」了一聲，是「這你們就不懂了」的意思，他說：「求都求不來了──賈平凹只愛吃羊肉泡饃啊。」因此看到「活生生」的賈平凹就在眼前時，我驚喜得有點失態了。 

坐「賈平凹」名牌前那人說起話來，慢緩、低沉，我幾乎一句也聽不懂，更確認了他不是冒牌貨。在一篇短文裡，賈平凹說他出門不大說話，因為不會說普通話；雖也曾幾度學著說，但聽到自己的聲調便覺噁心；若說的是家鄉話，外人不懂，那就要邊說邊寫字解釋，斷斷續續地，到頭來乾脆就不說了。 

有回莫言路過西安，事先發了電報讓賈平凹到火車站接他。當時賈平凹還不識莫言長相，便舉著寫了「莫言」的紙牌站到火車站去等，一個早上過去，莫言始終沒有現身，他只好開口問路人某班次到了嗎，被問的人回答之前先把他手上的紙牌翻轉了面，才說：「現在我可以對您說話了，我不知道。」賈平凹寫道：「這兩個字真好，可惜讓別人用了筆名。」 

曾經，賈平凹提一個提包，是聾啞學校送的，他刻意秀出「聾啞學校」幾個字樣，覺得很自在。 

賈平凹的散文、小說我都儘量讀了。賈平凹就在眼前。因此我也並不在意他說的話我聽不聽得懂。在那樣行禮如儀的場合裡，說的是什麼樣的話多半猜得出，這也是他之所以不願多出席這類場合的原因吧。愛護一位作家、景仰一位作家，多讀他的著作遠勝於要他的簽名或合照，更不該勉強他出席酬酢場合，偷他寫作的時間。 

賈平凹曾說：「每當我參加了一次活動，或者應酬了一場人事，回到家裡，脾氣就非常地暴躁，彈嫌飯菜的不好，指責孩子的頑皮，老婆就說：怎麼啦，又怎麼啦?!我不願意和她吵，鑽進書房關起門，窩在那張椅子上半天再不起來。」因此座談會後的晚宴賈平凹沒現身，我並不失望，我寧願回家多讀他幾頁書。 

自謙不會說普通話的賈平凹，我還是聽懂了他說的兩段話。一是介紹到李昂時，他插話：妳是寫《殺夫》的那個李昂嗎？我還以為李昂是個男的。另一段是，座談會終於結束，始終有點坐不住的賈平凹看看手錶，如卸重軛地說：這個座談會開了三個多小時，是我所開過最長的會。 

◎賈平凹（1952-），小說家，陝西省人，著有《浮躁》、《古爐》等書，以《秦腔》擄獲矛盾文學獎、紅樓夢文學獎等文學大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