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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這時候快樂占上風
2010/04/15 21:58:24瀏覽3235|回應0|推薦16

幾度去到香港,每於假日在大型建築的一匹匹遮蔭裡目睹這龐巨而歡快的群眾,總是感覺到新鮮而驚嘆於她們改寫了「樹蔭」的定義。

 

  前幾年十月間一個星期天,我打算到南ㄚ島走走。

 

  穿越皇后像廣場前地下道要往天星碼頭時,突地躍入眼簾的景象,冷不防嚇我一跳。這是個壯觀的場面,一叢叢一簇簇,難以計數的女人分據通道兩側,幾名警察來回走動,悠閒地。

 

  女人們在地面鋪平報紙、大型塑料袋,站著坐著躺著,讀信,分享料理,為對方按摩,結辮子,掏耳朵(沒有惡意地我想到動物園裡猩猩猴子為同伴搔癢抓蝨子),午寐的人在上半身打一把傘擋遮,但幾乎所有人都在咕嘰咕嘰大聲說笑,自然也唱歌,清唱,或佐以簡單的伴奏如僅僅以兩根細木棒敲打地面,興起時,裸足跳起舞來。物質條件看起來是簡陋的,但快樂由自己書寫。

 

  她們是菲律賓女傭,香港外僑圈的最大族群。珍‧莫里斯的《香港》說,早在一八四○年代(米字旗於一八四一年在香港升起),怡和洋行「就僱用菲律賓人做警衛,而菲律賓樂師更是向來在香港有一席演奏之地」;王家衛電影《阿飛正傳》以一九六○年代為背景,主角張國榮前去覓尋身世解答的國度,正是菲律賓。我幾度去到香港,每於假日在大型建築的一匹匹遮蔭裡目睹這龐巨而歡快的群眾,總是感覺到新鮮而驚嘆於她們改寫了「樹蔭」的定義,好像紅尾鷹Pale Male在紐約中央公園旁東七十四街與第五大道交叉口的大廈上築巢,與伍迪‧艾倫為鄰,兩者都是環境變遷的見證,水泥「叢林」的詮釋者。

 

  但是,這裡那裡鬧區裡充塞、湧流的人潮,曾經將我的情緒推向激昂,卻也逐漸讓我感覺到疲乏,遂想避開人群,到離島散散步。南ㄚ島是最鄰近香港島的島嶼,可搭快艇或渡輪前去,泊於榕樹灣、索罟灣,幾年前初履香江,曾讓朋友領著,月掛枝梢時分在索罟灣大啖產,鬧熱、澎湃,很有台式辦桌的市井滋味。

 

  來到天星碼頭,卻發現氣氛十分寥落,天光透過窗玻璃落在樓梯間,灰塵於光中翻攪,鐵門拉下阻去前路。折返街頭,請教了一名警察,態度和善地他告訴我,天星碼頭馬上要拆了,南ㄚ島啊,到IFC(國際金融中心)對面中環碼頭搭船吧。「觀光客節奏」滴答滴答催促著我朝他遙指的方向匆匆走去,沒有給身後歷經半世紀歲月的碼頭最後一瞥。

 

  懷舊固然氤氳著詩意,但我身為一個倉促的過客,欲懷舊也沒有著力點。

 

  三十分鐘後,快艇駛近榕樹灣,遠遠眺望,島嶼籠罩綠意,屋宇三兩自草木之中露出端倪,嶔崎偉岸的卡其色岩礁,清透如水晶的藍空,水湛綠,碎浪花白,一派熱帶風情。前幾回到香港都在暑夏,太熱太濕,這次秋天,不缺陽光但不至於熱,風吹來很舒爽,不過一下船,那個遠離塵囂的念頭馬上沒了頂。

 

  哪裡還有什麼風景優美怡人,兼且交通方便、都市人容易企及的所在,於假日尚能保持它敞空、幽靜的本色?轉念如此自問,也就欣然接受眼前的繁華了。

 

  一如老外搞不清楚中國人日本人韓國人,我分辨不出美國人、英國人、西班牙人等洋人為主,很自然形成一條有去有回的「輸送帶」,我將自己「送入」人流裡,一路上東張西望,最終給「運送」到了紅聖爺灘。這裡更是熱鬧非常,最外圍的是擺售各種物品、冷飲的素人攤販,靠近灘則搭起簡單野台,主持人透過麥克風震天價響說話,間雜樂團演奏,數百公尺的灘一樣擁擠著人,全家出遊或愛侶結伴,個個把臉龐、肩胛烤成淡淡的粉紅色,喝啤酒、吃烤肉,擲飛盤、打沙灘排球,孩子們嬉鬧,簡單的追逐也把自己逗得樂不可支……

 

  怎麼能夠這樣快樂呢?

 

  人生恁多苦楚,每在路上,我看見一個個人身上背負著深深淺淺的傷痛,而自不量力生出悲憫;還好,總有某些時候,歡愉占了上風,地下道裡那些膚色暗沉像抹了灰的菲傭、灘上只穿著金色日光的洋人男女,自有他們卸下重軛、喘一口氣的片刻。

 

  徐徐風和薄陽把我哄得欲睡昏昏,我索性尋了個角落在沙灘上躺平,寤寐之間,笑鬧聲似遠還近不曾間歇。醒過來時,天光已在做最後的掙扎。我搭上快艇在面奔馳,一船乘客睡得東倒西歪,那些還醒著的,發怔望著自己的手指頭、看似凝視遠方卻沒有焦點、呆呆楞楞再做不出任何表情。午後的火焰已然熄去冷去,這時候只覺得好疲倦好疲倦。

( 創作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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