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福是村上的客運司機,在這偏僻的小村落,對外就靠這三個小時一班的代步工具。清晨六點,阿福清醒的在薄霧中發車。
開了二十年的公車,看著毛頭小學生,變成了建築工人、主婦、律師或者其他離鄉過年才回家的生意人。他的老婆也變成市場上那個買菜都要嗓門很大的中年婦人。
何時誰要上車,何時誰該下車,他都一清二楚,打盹的人都不怕睡過頭。村子裡的人都認識,噓寒問暖總免不了說他親切也沒錯。開這車子阿福最興奮的是載那群有著青春氣息的女高中生,雖然一批換過一批,看她們吱吱喳喳的聊個沒完沒了,從起站坐到終點站。阿福看著她們下車離去的背影,看看自己這雙老手,不禁嘆道年輕真好啊!熄了火走進客運的休息室。加入三兩等班的司機,喝上幾杯廉價的茶。來回二小時的車程,休息了一盞茶的時刻,為了載下一批的客人,又得上路。
下午五點是這條路線回村子的末班車,阿福等那群女高中生與及去顧孫女的阿婆上車後就發了車。他從後視鏡看著那些女高中生,七零八落的半躺在最後面的幾個座位裡,也多虧上了一天的課。可是過了約二十分鐘以後,她們又會開始騷動。因為在東村那站,會上來的一個俊俏的年輕男人,穿著牛仔套裝的白面書生。他習慣的瞧了她們幾眼,坐在她們的前邊位子上,就木然的望著窗外飛逝的海岸線,這是風景最好的一段路。他再十多分就下車了,是一個糕餅店的小兒子,當兵回來後,在店裡打工,不定時上班,卻都準時下班。他和女朋友剛分手,或許想著,後面五個女孩,誰是他的下任女友。是有留海的那個,還是有著甜甜酒窩的那一位小可愛?
阿福的車子終於開到了村子的公所,這是終點站,女孩和阿婆及其他乘客都下了車。阿福提著空便當盒以及剩下茶渣的保溫瓶,也回家去了。他有兩個女兒都出嫁了,老婆一天到晚沒事,東家長西家短的,在村裡和幾個長舌婦瞎攪和,但是仍會準時回家準備晚餐。阿福見到她那走了樣的身材,坐在小板凳上在院子裡撿菜,一面呼喊著養的小鴨子過來吃點心,吃那些剝下來發黃的菜葉。阿福覺得老婆也像極了那些發黃的老菜葉。
這天早上阿福六點準時發車,小學生、國中生、還有一些上班族、買菜的阿婆們。小學生先下車,再來國中生,那些上班的也在這後半段車程依序下車,買菜的歐巴桑也下了車,坐到終點站的就是五個女高中生。
這天下午阿福覺得非常疲倦,司機休息室中三五個司機有下棋的有喝茶的。阿福開回村子的末班車,還有半個多小時。他攤在椅子上,突然想起那群女高中生,有一個裙子特別短的長腿妹妹。前面頭髮斜斜的遮掉半張臉,總沒看清楚她真正面貌。小個子那個女生,倒是和他初戀的女友很像。在他高二時認識的,隔壁班小他一屆的學妹,他們常結伴回家,後來女孩去城市上大學,他們就漸漸失去聯絡,再後來聽說她嫁給了一個有錢人。
休息室中的司機一個個出車走了,小陳看阿福這麼沒精神,就給了他一杯私釀酒,阿福說「開車呢!太危險」剛要拒絕,卻聞到那股香氣,我喝半杯好了,應該沒有關係,其實那是酒精度不高的水果酒。阿福發了車,女高中生一個個像魚鮮般跳上車來,照顧孫女的阿婆今天竟然不回去。應該在第二站上車的,皮鞋店上班的振興也沒上來,他肯定有人接他回去。第五站那個英俊的年輕人,也沒出現。阿福想著今天大概沒上班,早上好像沒載到他。已經開到風景怡人的海岸線,女高中生一陣失望後,在後面又開始笑鬧聲不絕於耳,他正瞄著後視鏡,前面一道突然亮起的汽車大燈,刺痛了阿福的眼睛,然後打滑的車子就這麼閃過卡車,一個大拐彎的掉進了海裡。
當人們發現公車不見了,沿路找到出事點,已隔了二個小時了。消防隊,救護車都來了,天色黑暗,潛水伕下水也看不清楚,就這樣忙到隔天下午,才全部打撈上岸。五個女高中生加阿福都在車內,六個人全往生了。女高中生的家長、阿福的老婆全哭成一團。巴士撈起時,水草纏繞了一堆,好像很多隻手去捉住車子般。
這條線的末班車換了一個老手來開,他叫阿計,每次經過那個路段時,他都會唸著佛號,盼阿福保佑他。後來那些國中生升上高中後,他們流傳著一個傳說,說常看見阿福開著那輛公車,上面長滿了水草,那些女高中生在車窗裡向外面頻頻招手。有一次還穿過正行駛中阿計開的那部車子。說也奇怪,阿計不久就找不出任何毛病,在五十出頭就突然去世了。後來公司把這班車提早半小時收班,因此下課的學生不參加課後輔導課程,上班的提前半小時下班,利用假日去補。
幽靈公車從八十年代傳了十幾年,終於沒再出現。現在公路加寬,班車不僅班次多,也行駛到晚上八點。路燈一盞盞亮起來,優美的海岸線成了觀光景點,誰也不知道或者忘了這兒發生過的事。阿福仍載著青春正茂的女高中生,在三度空間裡流轉,他們的歸途,似乎還很遙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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