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的美國電影《謀殺綠腳趾》(The Big Lebowski）因為「主題不正典」而票房不好，但是靠口碑如今也身列經典名片之列，主要原因是很多影迷認為電影主人翁（綽號dude）的言談舉止像個禪師．我沒有慧根當初在戲院裡沒有看出什麼禪味，不過年輕時也附會風雅的讀過幾本禪學的書，因此對這件事有點好奇．最近聽說這電影的主角影星傑夫布瑞吉（Jeff Bridges）出了一本書名叫《那傢伙和禪師》（The Dude and the Zen Master），顧名思義是有關這個題材，馬上買來讀讀．

先解釋一下我對「dude」的翻譯，1970年代以後的它在美國俚語裡的意思比較接近中文的張三，李四或是這傢伙，那傢伙之類的稱呼，一般正統字典即使將俚語的意思列入但是都說不清楚．

言歸正傳，那本書的起源是傑夫布瑞吉的禪學老師柏尼格拉斯曼（Bernie Glassman）想藉電影的名聲來擴展禪學，於是建議兩人以電影主人翁與禪為引子，東南西北的無所不談，這些對話先錄音下來最後整理成一本對話錄．柏尼格拉斯曼說很多電影台詞雖是「日常俚語卻暗藏禪機」，他舉例「the dude abides」和《Diamond Sutra》的「Abiding nowhere, raise the mind」意思相合，我從英文推測他指的是《金剛經》的「應無所住而生其心」（「住」是執著的意思）．粗看之下覺得那不是和「dude」的什麼都能執著相反嗎？柏尼格拉斯曼解釋說無所不執著就等於完全不執著，聽來倒是有幾分道理．不過我認為如果你設定某人是禪師，就會感覺到他的言行舉止處處有禪機．1979年的美國電影《Being There》（中文片名不詳，我非常喜愛這個電影）有趣的描述了這種現象．至於《謀殺綠腳趾》，很巧的是導演（兩兄弟）的姓coen和禪宗公案的英文koan發音完全一樣，電影是否真有禪機就不得而知了．

我從《那傢伙和禪師》這本書裡得到了一些新的知識，但是它並沒有讓我信服《謀殺綠腳趾》裡的「dude」是禪師．我倒是看過另一部電影不須開導就可以感覺到對話暗藏禪機，那就是有名的《駭客任務》（The Matrix）影集，我曾將那心得寫了一篇文章《電影駭客任務裡的公案》，讀了《那傢伙和禪師》後一時興起拿出來溫故知新，決定重刊於下再請大家指教指教．

《電影駭客任務裡的公案》（原刊載於2005年5月29日的美國《世界日報》上下古今版）

電影「駭客任務」（The Matrix）連續三集叫好又叫座﹐除了新穎的題材和高超的特技效果外﹐電影內容暗藏玄機而令人回味也是一大原因﹐我們可以在這個電影的網站中看出一點蛛絲馬跡﹐「駭客任務」網站不僅提供電影資料和精採片段供影迷欣賞﹐它還連線到幾位著名大學哲學教授的作品﹐例如Hubert Dreyfus, Colin McGinn, David Chalmers等等﹐討論範圍包含迪卡爾的哲學觀和佛學等等（見註）﹐顯示出製片人的雄心不是以高票房就能滿足的．

尤其是電影人物摩佛思（Morpheus）說的一些話﹐例如「什麼是Matrix呢﹖只能意會不能言傳．」「我想幫你解脫（free your mind）﹐但是我只能指點你們在那裡﹐你要自己走過那扇門．」頗有禪師的口吻﹐下列幾段對白更像是禪宗裡的公案（每段文字尾括號內的是正牌禪宗公案做為參考）﹕

摩佛思﹕「不要想怎樣打我﹐放手打來就是了．」

（禪客﹕「想放箭﹐但是不知目標在那兒．」欽山和尚﹕「就瞄準我﹐向我射來罷．」）

摩佛思﹕「你看那些人身手矯健﹐穿牆躲槍輕而易舉﹐但是他們的能力是受制於「矩陣電腦程式」規則的﹐所以是有極限的﹐你的能力卻是無可限量的．」尼奧（Neo）﹕「什麼意思﹖我也可以躲過槍彈﹖」摩佛思﹕「不是﹐一旦你得道﹐就沒有槍彈可躲了．」

（六祖慧能﹕「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賢者（The Oracle）的徒弟﹕「你不可能摺彎湯匙的﹐不要浪費力氣﹐先看清真相．」尼奧﹕「什麼真相﹖」徒弟﹕「真相就是湯匙並不存在．」尼奧﹕「沒有湯匙﹖」徒弟﹕「湯匙只是幻象﹐你摺的其實是自己．」

（六祖慧能至廣州法性寺﹐見到兩僧人對著寺前的旗子在爭論．一僧人﹕「旗子在動．」另一僧人﹕「非也﹐是風在動．」慧能聽罷說﹕「既非幡動﹐亦非風動﹐是你們的心在動．」）

摩佛思﹕「你曾否在夢中覺得一切像是真的一樣﹐當時你如果不夢醒﹐你如何能分辨那個是真﹐那個是夢．」尼奧﹕「這是不可能的﹐」摩佛思﹕「什麼不可能﹖」尼奧﹕「夢裡的不可能是真相．」摩佛思﹕「什麼才算是真相﹖你能感覺到的﹖聞到的﹖嘗到的﹖看到的﹖若是這樣﹐你所謂的真相只是一串串腦波而已．」

（大梅和尚﹕「四面都是青山﹐假如你認為山是黃色的﹐那隻是你自己的觀點．」）

莫思（Mouse）有一天吃早餐時回味起香麥味來﹐轉而一想﹐什麼是香麥味﹖也許他一向是搞錯了﹐他心中的麥味或許是燕麥的味道也不一定﹐甚至是鮪魚也有可能﹐誰知道﹖

（日本禪學的一個故事﹕某甲請畫家畫一幅竹﹐畫家畫了一片紅色的竹林﹐某甲﹕「竹子畫得真好﹐但怎麼會是紅色的﹖」畫家﹕「那你認為竹子應該是什麼顏色呢﹖」某甲﹕「當然是黑色的了．」畫家﹕「那有黑色的竹子．」）

什麼是真相﹖什麼是幻相﹖電腦程式運作的結果算是真相還是幻相﹖

「駭客任務」第一集對「真相」提出了質疑﹐第二集似乎暗示「真相」和「幻相」的概念並不重要﹐很多人期待第三集會有圓滿的答案．但是第三集上演後有些人抱怨電影雖然精採但是並沒有提供滿意的解答﹐其實電影只是表相﹐解答自在人心．

原註﹕登入http://whatisthematrix.warnerbros.com﹐選mainframe﹐再選philosophy（刊登本文前嘗試登入這個網站以確定網址，可惜只得到華納公司「This web site is currently not available．．．」的通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