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曾經歷過deja vu（既視感）：初次到一個陌生地，明明從沒
來過，眼前的場景卻無比熟悉，一草一木、每個細節，都好像早已見
過，甚至連接下來要發生的一幕，你都瞭若指掌。

這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有時只是一瞬，有時卻會持續一天、甚至好幾
天，你突然變成先知，能預見未來，像夢一樣。

下了尼羅河遊郵，開始參觀底比斯（現稱為路克索）兩岸的古蹟時，
張逸群開始被deja vu圍繞。

那時，旅行團開到尼羅河西岸的帝王谷：一個法老王為防盜墓，把陵
墓從金字塔移至石頭山底下的谷地，裡面埋著至少六十幾個法老，包
括最知名的圖坦卡蒙、拉姆西斯二世。

當附有地圖的帝王谷英文路標「Valley of The Kings」出現眼簾，
逸群突然像被電到，彷彿早已見過。但他很確定，從沒見過這個路標
。來埃及之前，他只看過一本MOOK的旅遊雜誌書，裡面沒路標的照片
。

由於時間有限，不可能逛遍所有墳墓，也不是所有墓都開放，旅行團
一般只能參觀兩三個。第一個逛的，是離大家比較近的拉姆西斯三世
之墓，一到門口，又閃過似曾相識感。但MOOK書上，並未介紹這個墓
，逸群自然沒看過。

一走進墳墓，要先經過伸往地下的長長迴廊，才會到達前廳，兩邊及
天花板的石壁都是彩繪，可一窺埃及的宗教及生死觀，有些取材「生
死之書」，畫埃及人搭船通往永生之門。

另一幅壁畫則描繪死者被帶到阿比努斯（狗頭神）面前接受審判，他
會秤死者的心臟，要像女神Matt的羽毛那樣輕，否則就會被饕餮者阿
米特吞掉心臟，無法永生。

從迴廊一步步走到前廳、看到的壁畫、到最後面的石棺，都像重現過
去的記憶；更要命的是，已分手十多年的女友李倩如，也在既視的畫
面之中，彷彿早已和她一起來過埃及帝王谷。

在陰冷的地底墳墓中，逸群冷眼望著正專心觀賞壁畫的倩如，一種命
中注定的感覺揮之不去。

參觀過兩個陵墓，遊覽車轉往不遠處的另一個山頭，參觀女法老「哈
斯普蘇女王神殿」，下車後，旅客要走一段路，只見眼前一大片陡峭
參天的石壁下，鑿出巍峨的三層廊柱式神殿，徒步走上神殿前的斜坡
到最上層，有好幾根廊柱造型，都是男性裝扮的哈斯普蘇雕像。

旅客一到這兒，都喜歡學女法老，雙手在胸前交叉拍照留念，逸群不
可免俗，也請別人到處拍了幾張個人照，最後一張是倩如幫他拍的，
按下快門的剎那，他啊地一聲，deja vu又出現了。

「怎麼了？」倩如問。

「ㄜ... 今天... 不知怎麼搞地，走到哪兒，都覺得好像見過這些風
景，剛才妳幫我拍照，我擺出女法老的招牌姿勢，也都好像早已發生
過，有種很不真實的感覺。」

「這很正常啊，我也有過這種情況，明明第一次見面的陌生人，卻好
像早已見過一樣。有人說這和前世今生有關，也說不定曾在夢裡出現
，喚醒深藏潛意識的影像。」

「關於夢、大腦、記憶、命運、前世今生的種種，我們不知道的事太
多了。」

「是啊，誰知道，分手十幾年，我們竟然會在埃及之旅碰面，在這荒
郊野外的女法老神殿，聽你說一切好像都發生過？」倩如語帶滄桑。

逸群無言，餘情未了地望著倩如。他沒告訴她，連她剛剛講的這幾句
話，他也似乎早已聽過。

下午他們回到路克索，參觀東岸最知名的卡納克及路克索神殿，兩者
都結合了神壇、列柱、塔門、方尖碑等建築元素，尤其伸向藍天的方
尖碑，三面都刻滿了描述法老王豐功偉業的銘文，是埃及古文明的重
要象徵。

不過，從搭上尼羅河郵輪開始，一路上至今已看過好幾個神殿，到了
路克索，新奇感已漸失，就如同到歐洲看了太多教堂、到京都看了太
多神社一樣。逸群的既視感在這兒暫時消失，反倒讓他有點不太習慣
。

旅行團下榻在路克索市郊的希爾頓飯店，很意外地，飯店四周感覺很
鄉下，只有一排賣紀念品的商店街，但也不是很高級，再過去，就是
當地人居住的簡陋平房。

吃完晚餐，大家沒事做，只能逛商店街。

導遊說，來到埃及，有三種紀念品非買不可，第一是香精，因為包括
香奈兒等許多名牌香水的廉價原料，都來自埃及；第二是莎草紙畫，
多半取材法老陵墓的壁畫，展現許多埃及畫匠的精湛手藝；第三是埃
及的裝飾用銀盤或銅盤。

在路克索希爾頓旁的商店街，也不外乎賣這三種東西，但以莎草紙畫
較多，且和之前逛過的店相對便宜，但導遊說，還是要殺價。偏偏這
是學電腦的逸群最不擅長的事，他只好跟著倩如和另外兩三個同團的
女生一起逛，必要時和她們一起殺價壯膽。

他們逛到一家店，老闆是個穿白襯衫、留八字鬍、看起來卅多歲的畫
家，開店賣自己的作品，也會應旅客要求當場畫些有埃及典型圖文的
小卡片。

倩如在這家店停留比較久，到最後只剩下逸群陪她逛。未婚的老闆似
乎很喜歡倩如這一型文靜、嬌小的東方女人，一直用很破的英語和她
搭訕，先誇她很漂亮，接著問她結婚沒？會不會討厭埃及男人？最後
更直接問她想不想和他交朋友，十足的藝術家性格。

倩如沒怎麼答腔，只是淺淺笑著，不時問老闆這幅畫多少錢？那幅畫
能否算便宜點。

就在這時，deja vu又發作了，逸群不但感覺來過這家店，還預感倩
如會買哪幅畫。

果然，她挑中模仿圖坦卡門陵墓壁畫的一幅作品，和逸群腦中浮現的
畫面一模一樣：上面畫著只有十幾歲的少年法老身著婚禮穿的華服，
旁邊陪侍著新娘。

付完帳後，這對舊情人像其他同團夫妻一樣，慢慢踱回飯店。

「會不會，我們這趟埃及之旅，也只是個夢？」逸群說。

「夢？該不會你的deja vu又來了吧？」

「嗯，連妳剛剛要買哪幅畫，我都先看到了。真的好像作夢一樣。說
不定，夢醒後，我才發現，時間仍是1980年代，我還是個高中生，還
在嘉南平原的糖廠小火車上，暗戀坐在斜對面的妳。」

「然後，我們在大學相遇、相愛、分手，直到十多年後，獨自跟團到
埃及時重逢，才發現這一切，原來你早已在十七歲時夢過？」

「或許... 一切都是因為... 我還愛著妳吧！希望種種事都沒發生過，回
到我們最初的原點。」

逸群鼓起勇氣，悄悄牽起倩如的手，一如當年他們看完電影「布拉格
之春」，偷撕電影院海報後，牽起她的手逃跑時一樣冰冷。

她一時不知所措，沒有掙脫，內心泛起一絲溫暖，複習遺忘已久的愛
。「......你能預見我們這場夢，要怎麼收場嗎？」她暗問。

註／上圖是哈斯普蘇女王神殿；下圖一是路克索神殿夜景；下圖二是

卡納克神殿巍峨的方尖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