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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卷残编言论集(19)
2017/03/02 14:32:37瀏覽535|回應0|推薦2

数卷残编言论集(19)

7 所以前几年秦晖写了本书叫做《共同的底线》,最近有一批人马在牛津开了个共识会议,就是看到了这方面的问题。不过他们也太自恋了,这种事情哪里是知识分子能够解决得了的?我当时编段子嘲笑他们:底线就是用来破坏的,共同底线就是大家从各方面一起破坏的。神州知识分子缺乏审慎的德性,喜欢高估舆论的力量;在舆论的力量当中,又喜欢高估自己的舆论影响力。直截了当地说,游士不能把自己当成土豪。土豪能够代表他所在的共同体,游士只是浮在水面上的泡沫。在神州历史上,两者的关系是对立的。此消则彼长,游士兴则土豪亡。游士的谋生之道就是出售他的锦囊妙计,买主当然只有帝王。帝王需要的锦囊妙计一般就是如何从社会汲取更多资源,土豪是他们的主要障碍。所以从商鞅、李克开始,游士的主要工作就是打土豪。打土豪成功了,社会瓦解成散沙了,要钱就方便。鲁迅说过一句非常深刻的话:什么叫一盘散沙?那就是治理的成绩。治理成功的标志,就是社会瓦解。

商鞅变法的主要成绩是什么?废井田开阡陌,论功行赏。我们用孟德斯鸠的眼光分析法的精神,就能发现这是一种原子化的个人主义。西周的社会细胞是宗族共同体。无论上面的政治斗争怎样变化,这个细胞不受影响。如果周朝打败了商朝,武王或周公就下命令,某某族给卫国,某某族给齐国,某某族留给宋国。宗族作为整体单位,改变了主人;但宗族的内部结构是不变的。共同体参加战争和政治、从事农业和工艺,都是集体性的。一般不会有针对个人的论功行赏,国王赏赐的青铜器之类宝物,一般是给一个宗族的、甚至是给一个诸侯国。井田、阡陌、百工都是集体行动在历史上留下的痕迹。集体行动是危险的能力。西周和春秋时代留下了许多国人、百官、百工暴动的记录,仿佛是从西欧历史上摘录下来的。商鞅变法的目标就是解散这些有行动能力的共同体,把土地和财产分给一男一女几个小孩的核心家庭,根据个人的军功分配官爵。他这种规划有没有百分之百落实、到底落实了多少,不好说。但基本精神是明摆着的,就是要一盘散沙的社会。百代皆行秦制度,就是说土豪长不大。土豪长不大,就不会有英国那种乡绅和商人推翻国王的局面。最后天崩地裂,英国人的军舰打进家门。民国初年,土豪获得了唯一一次机会,但时间非常短暂,只开花不结果。张季直和刘文彩失败,就是民国失败。梁启超和罗隆基成功还是失败,其实没什么关系。只有在台湾,他们有半个多世纪的时间,最后才会有柯文哲这种人物出现。土豪来了,游士就会边缘化。


有人引经据典地说:我们的市场经济已经很发达了,数字是多少多少。某某某西方伟大学者说过什么什么话,那是不会错的。民间社会就算现在还没有发育好,至少也在不断发展。就我亲眼看到的神州,这话说反了。神州所谓后三拾年市场经济,在精神上是商鞅变法的进一步展开,在社会上是前三拾年的进一步展开。托克维尔如果起死回生,肯定会说:我们根本不是在塑造什么集体主义,而是在塑造没有共同体的原子化个人主义。如果要讲集体主义,美国新教徒的自治社区才是集体主义。前三拾年的基本精神是社会整合,把原有的所有社会组织都打散,所有成员以个人身份纳入一元化的社会组织,一切都要统一安排,连结婚都不例外。这不是一个计划经济的问题,因为经济是次要的、社会才是主要的。商鞅的社会理想就是这样,用户籍制度和二十等爵把所有人固定下来,不允许任何中间团体存在。后三拾年的基本精神是社会解散,把军队-公务员-文教系统以外的组织撤掉,但不允许替代性的社会组织填补真空。这是原子化和散沙化的进一步加强。美国所谓市场经济是充满了自发组织的,跟他们的社会和文化不能分开看待。大家都知道,新教国家一向以社会自治能力强大著称。没有这个背景,讨论自由市场没有意义。神州所谓市场化有一个非常怪异的特点,它是一个去组织化的进程,需要看得见的手不断清理,像园丁铲除杂草一样。吴英这一类人之所以会跌倒,关键还是在于去组织化的基本精神。挑明了说,我们不能听任潜在的土豪产生,任何不可控制的东西都是危险的。


人总是社会动物。从客观上讲,一个人强大,不是因为他本人强大,而是因为他的社会关系强大。拆散他的社会纽带,他自然就弱了。从主观上讲,人不是完全依靠面包生活的,符号和象征的作用之大,超过我们平常的想象。原子化社会的结果就是,每个人都充满了不安全感。你孤立,自然就容易受到伤害。人人都孤立,社会就会变得非常残暴。大家要明白:人道、文明、公正这些素质不是道德教育的产物,而是共同体培养的习惯。你为什么对人好?因为他是自己人。你为什么对人不好?因为他是陌生人。如果人人都是陌生人怎么办?那就自然会出现人人整人人的场面,也就是霍布斯所谓的所有人对所有人的战争。现在所谓公务员热是怎么回事?其实就是归属感饥渴和身份焦虑的问题。当然,这样达不到目的。官僚组织跟宗族社会不一样,你没有与生俱来的地位。共同体的问题解决不了,你仍然是散沙。从中世纪到现在,西方和神州相比,有一点是一以贯之的,就是他们的组织资源始终比神州丰富得多。神州社会平铺散漫,是无数单细胞的叠加,复杂结构产生不了,就好像流沙上面建不起宝塔。现在许多人去台湾,回来就吹嘘台湾人温文尔雅、很有素质,不像我们的社会粗暴野蛮。我觉得这些务虚的说法没有多大意义,实质问题就是他们有稳定的共同体。粗暴是一种无意识的预期:等我们下次见面的时候,我们的身份角色和社会的游戏规则已经面目全非了。文明也是一种无意识的预期:我们下次还会见面,双方都会记得上次所受的待遇。无意识的预期是非常灵验的东西,很容易变成现实。

说到面目全非,我的小伙伴都已经面目全非了。小学唯一的学霸对手比我早上研究生,结果却改行开餐馆。最宠我的几位女老师都在九拾年代的解体时期下了岗,学校也不存在了。当时好像坚不可摧的单位,结果都像纸糊的东西不堪一击。最重要的是,留下的空间没有人填补。我虽然一直留在体制内,但总觉得身边的真空地带越来越大,好像自己生活在孤岛上,洪水正在不断上涨,淹没的地方越来越多,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把孤岛全部淹没。如果历史经验在将来仍然适用,那么今后的神州仍然不会有稳定的游戏规则。这个社会上最稀缺的东西不是权力、财富和知识,而是组织资源。即使按西方标准非常薄弱的组织力量,在神州都能像吸星大法一样威力无穷,源源不断地吸取散沙社会的权力、财富和知识。
19集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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