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變懶了，還是怎麼着？許久沒有塗塗寫寫了，聯網城邦裡政治異言堂的格子，已經放空了兩個多月。

去年十月，家裡老太太就再三叮嚀着：今年要回台灣過年啊！

當時口裡應着，心裡卻七上八下的。尤其是年關愈來愈近時，忐忑之情日深。因為，泰國礦區左近要建的原料加工廠，因當地黨爭，利益糾葛等等的問題，從十一月就開始動作頻仍。按時程我們申請的工廠執照，最遲也應該在十二底核下來了。幾次查詢，省裡說區還沒審圖，追到區裡卻又說省裡還沒報上來！

而東北區的礦業技師已經來勘過兩趟了，第一次看不懂我劃的廠區配置圖，第二次又看不懂我的生產流程圖。技師耶！專業的技師，竟然看不懂圖！？是我這個半路出家的圖半調子嗎？還是他太‧‧‧？

無奈，只能熬夜重新製作更詳細的圖檔，這次除了原先的英文說明，再加上中、泰文的說明。也放棄用繪圖軟體，直接用MS WORD來畫。泰國官方人員的職業道德不怎麼樣，為了以防萬一，許多的流程必須絞盡腦汁的去想；該用什麼樣的圖型表現？不能太清楚又不能讓人一眼就瞧破你唬弄他！折騰了一整夜，終於搞定。

想到這裡，心裡好氣又好笑。技師大人拿到圖時，還是看不懂！心裡啄磨着他是真不懂？還是裝的？

瞧他連圖都拿反了，嘴裡還頭頭是道的問着設備名稱呢。那泰式的洋涇濱雖然不準，但名稱沒錯啊！眼前突然一群烏鴉鋪天蓋地的飛過，心裡想着：下趟回來非得弄隻塞鉛丸子的鳥槍，把這些黑麻麻的鳥東西給打散了！

換個方式跟他打擂台好了，大熱天的，該給的茶水費都已經安放在他口袋裡了。格老子的我也不再客氣了，從他手裡把圖紙一把抓過來，拿了紅、藍、黑三色筆，直接給他上課。搞半天，他才嘟嚷着問：你們的加工方式跟泰國的不一樣啊？！設備很複雜呢，‧‧‧。

過年前搞定了轄區技師審圖的問題，抽了個空到廠區預定地做基地『放樣』。『放樣』這活兒，自從把景觀造景公司賣給徒弟之後，整整十五年沒幹過了，陡然間，站在這一萬五千平方公尺的空地上，心裡著實五味雜陳。

年關前奉了母命早早回到台灣 ，一則讓家裡老太太高興，二來也能安步當車的跟幾家礦業集團代表會面，算來也是一舉數得唄。

連着四天，在家裡晚睡晚起，晚餐跟老太太一起用，白天或晚上跟客戶在中壢的哈瓦拿擺龍門陣談合作方案。什麼都好，彼此理念說不上緊密契合，但起碼都有合理的認知。感覺蠻順利的，就這冬日的鬼天氣，四天前還在鄉下礦區，及曼谷穿小背心小短褲，恣意的賣那一身日愈走樣胳臂與大腿。這才回到台灣，竟連着遇上了寒流。在泰國都不喜歡開空調吹冷氣的我，遇到這要命的低溫，鼻子都幾乎要擰了下來囉！那家父母想給家裡的子女有個夠挺的鼻樑，學着點吧！長時間低溫下，給你家小寶貝凍一凍，時不時的幫他(OR她)擰一擰兩條青龍。想要懸膽型的，手勢就採欲擒故縱式，想要日系漫畫裡的尖削型的，就給他加點力吧。但是，擰歪、擰斷、擰成大紅酒糟，或朝天塌鼻樑的話，不關我的事啊！

元月二十四日，老太太一早叮嚀着要我記得去健保局一趟，幫她查查兩年前她簽署的：放棄急救同意書，健保局有沒有收到建檔了。

嘴裡邊應着，邊跟她講二十六號開最後一場會，之後就會去辦這事。反正這每天一起吃飯、聊天、說笑，早晚散步逛忠貞市場，她還健步如飛呢！

二十六日預訂的最後一場會開完，忙了整整九個小時，除了七杯咖啡、紅茶、橘茶外粒米未進。六點多回到家跟她一起吃飯，還談了陳光標這個大老粗撒新台幣的事，把那一干『愛呆丸』人士，撩撥得有如跳樑小丑般。飯後又匆忙趕到中壢『哈瓦拿』去了，心裡想就三小時罷。

半小時後，家裡來了急電，老太太得緊急送醫！

一小時後，昏迷狀態。

老太太從斷層室出來，無呼吸，直接進入搶救室！

二小時後，昏迷指數六。

救護車上路送老太太轉到台北萬芳醫院，再進斷層室確診！

四小時後，昏迷指數五。

萬芳的腦神經外科大夫面談，確定老太太是腦血管腫瘤破裂！

六小時後，昏迷指數三。

無知覺、無自主呼吸、瞳孔對光線無反應、‧‧‧。進加護病房，三日後院方建議轉回桃園，安寧照護。

前後三家醫院的住院醫解說病情，類似患者的遭遇：

三分之一當場死亡

三分之一送醫途中死亡

三分之一就醫後數日內死亡

開刀呢？多少機率？

我請醫師不必避諱直說，機率很低，是低到什麼程度？

百分之三十？

NO 最佳結果是植物人！

既然如此，就遵了老太太的意，健保局的資訊也在點腦螢幕上，清楚的顯示着她兩年前簽下的資訊：放棄一切侵入式的急救措施！

那就讓老太太好走吧，雖然人說『好死不如賴活』，但這句俗諺在我們家裡不適用！

『賴活』表示得犧牲起碼的尊嚴，起碼的尊嚴都沒了，『賴活』的目的何在？

辛卯年初四上午十點，楊敏盛醫院的救護車送老太太回家，我親手把插管從已陷入指數三狀態下的老太太鼻孔中拔緩緩拔出來。

一路好走，媽媽！

寫在母親遠行百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