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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厝
2011/09/24 14:24:28瀏覽228|回應0|推薦22
古厝
1、
列車行駛過小島西濱的夜,轟隆轟隆地經過每一座鐵灰色的小站,因為速度的關係,陳之退很難看得清楚小站那藍底白字的站名。
不過,他熟悉,微閉著雙眼默數著車站的名字:「龍港、白沙屯、新埔……台中港……。」
車箱裡的客人並不多,也許是天晚的緣故,陳之退挪挪身子,從靠近走道的位置移到窗邊,窗外可見一些街市的霓虹和人家的燈火,彷彿流火迅速流逝,他將頭向車窗前傾些,額頭幾乎碰觸到那透明的大塊玻璃,可以看得見自己的臉頰、頭髮映在黑色的夜空外。
或許帶有些紅棗色的天空,那是因為燈光、和西部市鎮空氣污染較嚴重的關係……。
陳之退側了側頭,端詳窗外的自己,然後趴在窗檻上,輕呼出一口氣,氣流沿著玻璃邊升起,拂過他的鼻子和原本就屬於凌亂的頭髮,他想起在大學裡上課的時候,每當下午五、六點肚子正餓的時候,老師在黑板前遲遲不下課時,他也是這樣看著窗外,看看停車場的朱錦花開落、騎腳踏車的女同學和窗外的自己,那時,天色通常是將暗未暗之際。
模糊中,常想像自己年老的樣子、憂鬱的樣子、愉快的樣子。
六個小時前,陳之退還在小島的另一端向西凝視中央山脈的後山,現在已經在西部的平原上了。
想想那空間的轉移、時間的流逝,常會令人咋舌的呀!

陳之退對著這面虛無的鏡子,摸摸自己的下顎,又長出一、二公厘的短鬚,也許哪天在不經意間,那鬍鬚便悄然變白了。
列車在大甲站停了下來,車上不少旅客匆匆忙忙下車,使車箱更顯得冷清,陳之退仰頭看看月台上的看板,這一個站,他是熟悉的,這是六歲時的陳之退所能夠想到最遠的地方。
再過十分鐘,他就到家了。
看看手錶,列車約略晚了四十分鐘,距離從起站點花蓮出發的時間,到家已經是隔天的事,陳之退回頭看看車箱內,有一對老夫婦坐在斜前方的位置,婦人緊抱著一個細碎花紋的布包,兩個人微半閉著眼正在假寐,他微微一笑,說不上快樂,也沒有任何不高興的事。
2、
她披著一襲白色的布衣,坐在一塊院子裡的石頭上,石頭不大恰似一個矮凳子,手將曲著的腿環抱起來,雖然還不到冬天的天氣,但由於夜晚,讓她感到絲絲寒意,白皙的手指摩梭著素色的毛衣,試圖使自己暖和些。
一陣風吹過,原本散置在背後的長髮,有幾絲被吹拂到耳前,她用右手理了理紛亂的秀髮,又將頭髮撥至纖纖的耳後,離她不遠的地方,一顆熟爛的楊桃落了地。
她維持著原來的姿勢向上望去,年老的楊桃樹枝上仍因風款款搖曳,雖然是夜晚,但是因院子裡到處點著白亮的大燈泡,鮮綠甚至可以透光的楊桃葉子,還是可以看得很清楚。
她很喜歡院子裡的這棵老楊桃樹,斑駁蒼老的樹身像是院子裡的一部份,向上伸展的姿態自她有記憶以來一值都是這個樣子的,而且葉子總維持著青翠郁郁的樣子,每年都會長出好多楊桃。
記得哥哥最後一次爬上這棵樹玩耍是十六歲的時候,院子裡一棵可以支撐十六歲男孩重量的楊桃樹呵!
她秀細透明的臉上,除了一些淡淡的淚痕,泛出了淺淺的笑意。
母親從大廳裡走出來,喚著她的名字:「之苗,可不可以去火車站載妳哥哥,之退打電話來說到車站了。」並遞給她一串鑰匙說:「我要準備拜妳爺爺的東西,還有奶奶傷心吃不下飯,我要熱一些粥……。」
她點點頭:「嗯?哥哥回來了?」
陳之苗凝睇向大廳圍著爺爺棺木的黃布幔看去,兩三個道士仍在廳前誦經、焚著檀香,她站起來,接過鑰匙,撫著母親的肩點點頭輕問道:「爸爸睡了吧?」
「嗯!他身體不好,又是長男,早點睡……明天還有很多事等著他忙呢!」母親幫之苗脫下她身上的孝服,低囑她要多穿件外套。

小鎮的街道是一片漆黑,昏黃的路燈勉強撐開馬路一角,有包垃圾被棄置在那兒,一隻流浪狗懶散地走過去,試圖撥開那個紅白相間的塑膠袋。
冷冷的風偶爾也搖晃著街上商家已拉下來的鐵捲門,金屬相互摩擦的聲音聽起來更加清冷,陳之退站在小鎮的火車站前,有一輛黃色的計程車停在門口,司機半開著車窗睡著了,除此之外,街上看不到一個人影。
他回頭看那火車站前掛著的紅布條,上面寫著:「慶祝自強號停靠本站。」心想這個小鎮也慢慢繁榮了,記得上次回來市場附近就開了幾家連鎖速食店,馬路也正在拓寬,不曉得現在怎樣了。
「不曉得現在怎樣了?」
3、
「哥……。」陳之苗遠遠見到哥哥站上火車站門口的廊庭,陳支退並沒有感到妹妹來了,仍抬頭看著火車站前掛著的紅布條。
「哥!」陳之苗又加大了音量,深夜裡小站前的街頭了無人聲,格外寧靜,連之苗都被自己的聲音嚇到。
「啊?小苗,媽媽叫你來載我……。」陳之退對之苗笑了一下,又看著那紅布條自言自語說道:「自強號也開始停靠這個站了……。」
「好久沒回家了?遊子……。」陳之苗把另一個安全帽遞給哥哥,搓著自己凍著發紅的手輕說:「好冷。」
「嗯!奶奶還好吧?」陳之退撥撥自己的頭髮,似乎有點長,如果爺爺還在世的話,不拿掃把趕他出門就夠好了。
爺爺對兒孫總是特別嚴厲,被他銳利的眼神凝視著,就算再怎麼玩世不恭,也不敢在他面前亂說話哪!
陳之苗輕輕皺眉,才說:「奶奶總是想到就哭……,和人說上幾句話就哭……,吃不下飯的!」
陳之退長長呼出一口氣,並沒有說話,看著沒有人車行走的馬路,遠方的路口閃著黃燈,在黑暗裡感覺有些詭異。
「哥?你吃過飯沒?」之苗仰著頭看著哥哥,這樣細心的問。
「吃過了,鐵路便當。」陳之退又摸摸肚子,問道:「可是又有些餓了,奶奶家有東西可以吃嗎?」
「我出來時,媽媽說要為奶奶熱些稀飯……。」陳之苗遲疑了一下:「不過你不喜歡吃稀飯啊!你要在廟前買東西吃嗎?奶奶家附近那座廟前新開了一家7-11……。」
「嗯!幾個月沒有回家,一切都好像不一樣……。」
「嗯……。」之苗點點頭,雖然她總是笑哥哥讀文學太多愁善感,這一次,她也感覺到部分。
「除了我的妹妹沒有變。」陳之退嘆口氣,對妹妹一笑,戴上安全帽跨坐上妹妹機車身後的位置。
「不是哥哥騎車嘛!」陳之苗對哥哥抗議道:「前面很冷呢!」
「哎!好吧!我只怕連回家的路都不認得啊……。」
「連回家的路都不認得……。」妹妹只是低誦哥哥的話。

那條市場旁的道路還在整修,長久沾滿泥巴「施工中」的橘色招牌閃著紅色的小燈泡,陳之退小心翼翼將機車避開散落在路面的石子,將速度減慢,約略騎過十公尺,橫流馬路上欲凝固的泥土還是讓機車輪胎打划,陳之退連忙用腳支撐住。
陳之苗一開始緊張地拉住哥哥的衣服,等陳之退穩住車身,才笑著說:「爸爸也常在這裡滑倒,你跟爸爸都一樣。」
「為什麼我跟爸爸一樣?我們沒有滑倒耶!」陳之退看著機車前面變形了的籃子,和滿身傷痕的車身,輕嘆口氣。
「爸爸和爺爺一樣,都很衝動、愛生氣,幸好爺爺不會騎機車……。」陳之苗搖搖頭,輕聲說。
「我跟爸爸、爺爺都不一樣……。」陳之退又慢慢地加了油門,機車緩緩駛離這片泥土地,因為車身加速的關係,陳之退必須更大聲說話才能讓妹妹聽見。
「爺爺也是希望你不會那麼衝動、愛生氣的呀!所以才給你取名『之退』,不過似乎哥哥不是這個樣子。」陳之苗用手搭著哥哥的肩,臉靠近了哥哥些。
「哎呀!」陳之退將頭微微後仰,用安全帽撞了妹妹的安全帽一下。
「好痛。」
陳之退在奶奶家前的廟口看到一間新開的7-11,將機車轉了方向,停在店門口。
他買了些麵包就坐在機車上啃起來,順手拿了一個給妹妹。
陳之苗搖搖頭拒絕了哥哥的麵包說:「叔叔說現在吃東西不可以坐著吃喔!」
「為什麼?」
「因為爺爺剛去逝啊!」陳之苗又說:「所以小時後我們吃飯時,奶奶看到我們站著吃飯會不高興。」
「嗯。」陳之退想想,似乎真的有這樣的禮儀,從機車上跳下來,就靠在走廊的柱子站著。
商店前面是廟口的廣場,假日的時候會停滿遠來香客的遊覽車,不過現在只停了五六輛附近人家的汽車,冷冷泛著金屬和玻璃的光澤。
廟門是掩閉起來的,每一扇門都有一個門神,立在紅漆的大門前,莊嚴肅穆,據說那些門神和兩旁的石獅都是嘉慶年間時候,請大陸師傅來做的。陳之退、之苗很小的時候,爸爸常帶他們來這裡參加寫生比賽。
陳之退喜歡畫門神和雕著龍的石柱,之苗覺得門神和龍柱很可怕,經過時都快步走過,她喜歡畫菩薩慈眉的樣子和飛簷上雕塑的神像。
不過這些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陳之退大口大口地將麵包塞進自己的嘴裡,不覺差點咽著。
4、
經過兩排種著松樹的山路,陳之退才感覺到自己回家了,奶奶家在廟後的山上,山路很陡,以陳之退的騎車技術加上載了妹妹是騎不上去的。
「小苗!下來。」陳之退拿下安全帽,對妹妹說:「你太重了,我沒辦法將機車騎上去。」
「你才重呢!」
兄妹兩走在深夜裡的山道上,兩旁的松樹都是十幾公尺高的老樹,雖然如此卻每年都會長出茂盛的松果,陳之退牽著機車,看著那斑駁的樹身,一片片的像是迸裂的樹皮,他注意到樹下的草地上,還有幾顆松果,小小的、滾落在角落。
「這個季節,不是松果掉落的季節,連松針都掉的很少呢!」陳之退突然說出這樣的一句話。
「嗯?」陳之苗不曉得哥哥想表達些什麼。
陳之退抓抓自己的頭說道:「沒有啦!總算是回家了……,雖然沒有能見爺爺最後一面。」
穿過松林,轉個彎就是通往陳家古厝的階梯,自從曾祖父定居小鎮以來,爺爺、父親還有之退、之苗都是在這裡長大的。
階梯的水泥顏色乍看之下有些深層,而且質地細緻,看得出來年代的悠久,陳之退將機車停放在階梯口,迫不及待地跑上去。
奶奶家的狗,小白搖著尾巴迎上來,很高興的對陳之退吠起來。
「小白!那麼高興做什麼?」陳之退握握牠立起來的前腳,又將牠放下。
古厝低矮的屋簷如今顯得更加低沉,大廳前的燈亮著,門口的春聯已經被撕下,遺留著一些紙的痕跡,誦經的聲音不斷從大廳傳出。
陳之退從側門進入屋內,看到母親,叫喚了一聲。
「之退回來了啊!」母親輕撫著他的肩說道:「奶奶、爸爸都睡了,你先去給你爺爺燒個香吧!」
「嗯。」陳之退點點頭,走進大廳,從圍住的黃色帳幕細縫中,看見密封著的棺材,低下頭,又伸手進去摸摸那木質的棺蓋,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光滑的平面上,感覺些些寒冷。
陳之退走到神桌旁邊拿香,平時供奉的神明畫像被布遮蓋起來,隱隱被風吹動,有另一個小桌放著爺爺的靈位,點燃兩盞蓮花燈。
陳之退藉蓮花燈的火點燃線香,對爺爺拜了拜,默禱了幾句。
站在爺爺的靈位前,他的鼻腔中充滿檀香的味道,幽明不定的燭火似乎比日光燈還亮,映在陳之退的臉頰、髮稍,有一種詭異的感覺。
陳之退細細底看著這一切,爺爺不再睜大眼睛瞪著他說話,罵他吃飯不專心、罵他愛看電視或不吃早餐。
甚至拿剪刀作勢要剪他過長的頭髮。
他不再畏懼爺爺,感覺唯有這一刻,他站的比爺爺還高、唯有這一刻,他才真正感親近爺爺。
有種悲傷的感覺靠近,陳之退盡量不去做回憶的動作,以免自己真正流下眼淚。
「媽媽問你要不要吃稀飯?她加了一點瘦肉煮的。」妹妹之苗拉拉他的衣服,輕聲說著。
「喔?」陳之退點點頭,雖然他剛吃下好多麵包,但仍好像覺得不夠。
兩人離開這個大廳,母親在廚房裡忙著,看到之苗和哥哥來了,趕忙將一大鍋鹹稀飯端出來。
「我煮了一大鍋,你奶奶只吃一點,之退去後面叫你姑姑們來吃吧?之苗去拿碗。」
「後面?」陳之退想到古厝後面那加蓋的儲藏室,平時是用來收藏年節客人送的茶具、碗盤或囤積的生活用品,不懂為什麼姑姑們要聚在那兒。
母親說沒注意到陳之退的疑惑,點點頭說道:「嗯!你叔叔剛出去的樣子,所以叫她們來就可以了。」
陳之退應了一聲,走到古厝後邊的儲藏室,一盞大燈泡的光從儲藏室窗戶滲出,聽得見姑姑們在其中吵鬧的聲音。陳之退打開儲藏室的木門,見到角落的一張桌子被移到中央,有一個綠色帶著斑斕鐵銹,看起來頗有古意的鐵箱子被打開,模樣看像是電視上演日據時代連續劇裡面的保險箱。
三個姑姑們圍著桌子,似乎忙著計算,桌子上擺滿一疊疊的紙卷,有的已經發黃了,有的只是皺皺的,陳之退走近一看,像是一張張的股票,上面都寫爺爺的名字。
大姑姑看到陳之退走近,抽空對他一笑,一手仍拿著筆記錄著一連串數字說:「之退回來啦?」
「嗯!我媽媽說她煮了粥,要姑姑大家去吃。」陳之退乖乖的點了個頭。
「你走開點,這裡沒你的事。」二姑姑連忙搶過來將他推開又說:「小孩子先去吃東西,我們在忙。」
「……。」陳之退有些不悅,至少他也二十幾歲了,為什麼還是小孩子。
三姑姑看到陳之退略有不高興的臉色,微笑著對他說:「你爺爺剛走,我們要趕快把他這些股票算清楚,趕快變賣以免政府扣稅,你跟你媽說我們還在忙吧?」
「你跟他說那麼多做什麼?小孩子不懂嘛!」二姑姑揮揮手,又轉身將陳之退趕出去,正色道:「你媽鄭家的人,對我們陳家的幾個姑姑都看不慣,我不是不知道,叫你媽不要假好心。」說完又將門關上。
「你才不懂咧!」陳之退看著那個比他早畢業十幾年中文系的二姑姑,心想她說不定連初唐四傑是哪四人還搞不清楚。
陳之退走回廚房跟母親說:「媽!她們不吃啦!二姑姑還罵你。」又問道:「她們在做什麼啊?」
母親嘆口氣,自言自語說道:「我可沒有對不起陳家哪!」才說:「小苗將姑姑們的碗收起來吧!幫你哥裝一碗就好了。」
陳之苗乖巧的將多餘的碗筷收到碗籃,替之退裝了一碗,才幫母親回答哥哥說:「姑姑她們從下午就開始找保險箱的鑰匙,爸媽勸她們先處理爺爺的事,她們都不肯聽啊!」
「嗯!原來是這樣的,三姑姑說什麼避免政府扣稅的……。」
「爸爸說政府怎麼可能因此少扣一點稅,更罵姑姑們隨意侵占爺爺的財產呢!」陳之苗輕聲說道:「爸爸說不定氣累了,才跑去睡覺的。」
母親略帶疲倦地坐在餐桌前的椅子對之退說:「今晚可能要拜託你們兩個幫爺爺守靈了。」
「嗯。」陳之退點點頭。
妹妹似乎還意猶未盡,靠近哥哥耳邊又說:「關於爺爺靈柩的位置,叔叔也跟爸爸吵了一架,叔叔還說以前農業社會長孫還有一份遺產,現在有法律明文規定,叫爸爸想都別想呢!」
「扯到自己身上來了?」陳之退緊閉著嘴,微微皺著眉頭心想:「聽起叔叔這麼一說,法律也沒有明文規定長孫要祭拜祖先、對長輩尊敬的,那麼是不是我們就可以不祭拜祖先、不尊敬長輩了呢?」
陳之退轉念想到二姑姑今晚的態度,心道:「那得要長輩真的值得尊敬才行哪!」
陳之退可不甘心向一個沒有長輩風範的人鞠躬問候。
5、
「哥哥,你有沒有感覺她們變很多?」
「什麼?」坐在大廳的草蓆上,陳之退鬆了鬆上衣的領子,原本望著門外遠方的天空,聽見妹妹對他說話才轉過身子。
「姑姑她們嘛!我們小時後好像對我們比較好喔?」陳之苗坐在草蓆的一角,曲著自己的雙腿,將臉靠在膝上看著哥哥。
「長大了人都會變嘛!像你現在也不會跟我搶玩具了呀!」陳之退轉頭看看大廳的另一邊:「嗯……,小聲點!別吵到奶奶睡覺。」
「哎!以前小時後好像都無憂無慮的……。」陳之苗輕輕撥弄著自己雪白的手指,從她的位置向門外的庭院望去,看見那棵年老的芒果樹枝葉在幽暗透明的天空搖動著。
「小苗,笨蛋是最快樂的……。」陳之退看著那圍著爺爺靈柩的帳幕被風吹起,於是用手將它拉下。
「哎!哥……。」
「可是那樣會帶給別人困擾。」陳之退又說:「努力去試著實現自己,即使是憂愁、是困苦也是好的……至少我是這樣覺得。」
「嗯。」陳之苗臉靠向哥哥問道:「對了?哥哥到底有沒有女朋友呀?」
「喂!小苗,爺爺才躺在這邊,你問這是什麼話啊?」陳之退皺了一下眉頭,抓抓妹妹的頭髮。
「好痛。」陳之苗撥開哥哥的手才說:「上次二姑姑回來看爺爺,才說大表弟很認真讀書,雖然收過很多情書,可是都沒有想交女朋友喔!奶奶還轉述給媽媽呢!」
「二姑姑還不是說表弟不會抽煙,結果去年就在街上被我們見到好幾次。」
陳之苗低下頭,輕嘆口氣:「我不曉得,我不喜歡跟表兄妹比較。」
「我們越是長大,會發現世界越多缺點,也同樣會發現長輩其實也會犯很多錯誤。」
「嗯?」
「不過我們也並不是聖人啊!也會犯錯,要跟幼時一樣地虛心去接受一些東西……,對不對?」
陳之苗微笑一下,搖搖頭:「我不知道哥哥也會虛心去接受一些東西。」
陳之退抓抓自己的頭,才說:「我偶而想起,也會虛心去面對一些事啊!」
「我們好久都沒有這樣坐下來說話過了!」陳之苗微仰起頭,看著古厝大廳的天花板,略變深褐色的橫樑以一定的間隔橫跨過大廳的屋頂,從中間往兩側漸低,最中間的橫梁是綁著一大盞日光燈垂吊下來,垂吊下整室的光線。
兩人就在流逝的時光中沉默了一陣子,陳之退才嘆道:「嗯!我們各自有各自的事了,你在讀高中準備考大學,我則在花蓮讀書……。」
「嗯!」陳之苗應了一聲,輕輕地打了一個呵欠,似乎是累了。
陳之退看妹妹這樣子,於是站了起來,讓開草蓆對她說:「你先睡一下好不好?」
「不要……。」
「傻瓜,你先睡一下,明天還要幫媽媽的忙呢!」
「那……哥哥累了要叫我起來喔?如果爺爺靈位前的香燒完了,要記得點新的!」陳之苗站起來,從靠在牆邊的椅子拿起自己的厚外套輕躺了下來。
「嗯。」陳之退走到大門的門檻上,門檻寬寬的,約有陳之退半個手臂的長度,以前他常和妹妹把這當桌子拿來玩跳棋。
站上門檻,一股冷風灌了進來,把陳之退吹得好冷。
聽說人死去後可能會顯靈,回來看看家裡、看看親人,如果真的是這樣的,陳之退真希望能看看爺爺。

從古厝大廳的大門向外張望,庭院角落的一盆芭蕉,被風輕輕捧起,然後重重落下,傳來彷彿是生命和自然抗衡的響音。
然而,庭院裡其他的植物也是一樣底,接受雨水、風、陽光一輩子的試鍊,陳之退坐在門檻上,靜靜感受那樣的聲音。
四周的景色也漸漸改變,起初是灰色的光濛濛地讓庭院籠罩在黑色的透明,後來有一兩道光突破空間,從古厝的屋簷上射下,又由遠而近,向著陽光的植物葉子似沾染金色的塵埃,不久塵埃破碎,綠色、紅色、褐色各種原本屬於白天庭院裡的顏色,就明顯地展現出來,投向陳之退的眼睛裡。
天亮了,爺爺去世已經是昨天的事。
6、
「之退?」
「嗯?……爸爸起床了啊?」陳之退從沉思中驚起,轉過身,父親從大廳的側門走進來,臉上仍充滿疲倦的神情,讓陳之退更驚覺父親的年老。
「你都沒睡?」
「嗯……有睡一會兒。」陳之退勉強微笑一下,其實整夜都沒闔眼呢!
「你妹妹還在睡呀!……你來幫我看看我寫的《孝子哀章》。」父親抓抓陳之退的手臂,拉著他走。
「嗯?」
「告別式要用的,像祭文一樣的東西,……學校功課還好吧!」父親低著身子,一手撫摸自己顎下一天未清的短鬚,又看看兒子。
「還可以吧!」談起祭文,陳之退想到高中時讀過的《祭十二郎文》,那時候總覺得這樣祭祀的心情離自己好遠。
沒想到一下子就接近了。
「若死去的是自己的親人,祭文就不用押運,表示自己因為哀慟無法顧及音韻……。」陳之退約略記得那時國文老師曾說過的話,又不知所然的搖搖頭。
陳之退的父親從餐桌旁的矮櫃上,拿了一張已摺疊的日曆紙,在餐桌上攤了開來。
「怎麼不用稿紙還是空白的紙?」
陳之退的父親搓著手說:「反正是草稿,而且你爸爸也不曉得寫什麼,有紙就可以了,換你看看我寫的怎樣!」
陳之退想起以前國小徵文比賽前一夜,父親總是幫他熬夜改稿、訂正,然後又要自己從抄一遍,那是一個沒有修正液的年代,寫錯幾個字,往往就得換張稿紙從寫過的,不得不格外小心。
現在想來,有些戚然的感覺,透著紅色墨漬的日曆紙,陳之退知道父親拿了一張星期日的日曆來書寫,看起來有些刺眼。
藍色原子筆劃過的痕跡,在日曆紙背面顯得細緻而容易斷折。
「怎麼樣?還是你幫我寫好了!你中文系出身的嘛!」
「不用啦!只是我覺得爸爸回憶爺爺的身影、生活態度等等的,是不是可以舉一些深切的例子,像爺爺的節儉,就提到他修理水桶、拖鞋的事……,身影嘛!就說黃昏時刻,爺爺整理了自己的衣裳,在大廳燒香祭祀的樣子。」陳之退頓了一下又說:「這樣總比只提爺爺節儉或是身影值得孩子們敬仰還令人更深刻、更令人動容。」
「你說的對……。」父親思考了一下,拿一枝筆給陳之退:「你看哪裡不好!你幫我改,改完我再看。」

陳之退用完早餐,坐在庭院裡看那些忙碌著的道士,似乎在準備某種儀式,他覺得好奇,一個年長的道士走進他,問他是不是長孫,又問他墓地的風水有沒有請人去看過。
陳之退不知道第二個問題的答案,連忙跑進屋內去問爸爸。
看見爸爸和大姑丈在爭論著。
「我這樣改,不是唸起來比較通順、不會生硬嗎?」
「可是你當時不可能唸得下去,太長了,客人也會等的不耐煩。」大姑丈說:「你用我的,我這是公訂本,其他人也都這樣唸,括弧的地方再填你想填的句子。」
「大哥,你就聽我丈夫的……,這是我們家隔壁前幾個月一個老先生出殯,特別找了好幾家葬儀社才求到的,簡單、方便。」
「我們特別拿來給你用的,不然如果到時候你哭的唸不下去,告別式要怎麼進行下去?」
「可是哪有人《孝子哀章》還有公訂本的?照你們這麼做,老爸在天上聽了會高興嗎?」
陳之退看到叔叔站在一旁,似乎都對兩方面不以為然的樣子。
二姑姑連忙說話:「不然你們兩方面中和一下好了,截長補短嘛!」
陳之退心裡也對這種文章還有公訂本感到怪異,不過想起父親今早的樣子,似乎年老、疲倦了許多,說不定當時會真的唸不下去,自己可沒辦法幫父親代唸啊!
「你安什麼好心?別說我不知道。」陳之退的父親轉對二姑姑說:「前幾年過年時,你兒子就說等我們老爸死了,我們兄弟還要去你家求你蓋章放棄這棟老厝……你們不是早就打定這種主意嗎?也不知老爸節省下來買的股票,被你們怎麼搞的。」
「大哥……。」
陳之退看到媽媽在廚房後面忙著,一點都不想管父親的事,自己於是出面試著打圓場:「爸!姑姑說的也對啦!爺爺也不會苛求你把文章寫的多好,真正能夠唸完才重要,這算是應用文啊!『應用』比純粹追求『美』來的重要,就互相退一步,看看怎麼改比較好。」
「嗯!之退懂事多了。」二姑姑微笑著想摸摸陳之退的頭,陳之退連忙退開,想起昨晚的事,陳之退不禁覺得這群姑姑虛偽的令人厭惡。
父親擺了擺手說:「好吧!之退和你姑丈來看怎麼處理比較好。」
陳之退點點頭,雖然他自己一點也不想插入這一群長輩中參予這樣的事。
陳之退突然才又說道:「對了!外面有個道士問說,爺爺墓地的風水處理好了沒?」
「我去看看。」原本靠著牆壁看大家爭吵的叔叔,這時候才應聲走了出去。

7、
「哥哥,要到山上去嗎?」陳之苗這樣問哥哥。
「去山上做什麼?」
「奶奶叫我牽小白去山上走走。」
「嗯……,好吧!我也跟奶奶說一聲。」陳之退匆匆跑進屋內,不久後跑出來又多抓了一件外套說:「奶奶要你多穿點,怕你感冒。」
「唔!」陳之苗將狗項圈上的繩子交給哥哥,默默接過外套。

「奶奶看起來很虛弱的樣子……。」陳之苗費力爬上後山陡直的短坡,微喘息,一邊回頭對哥哥說。
「爺爺剛去世,奶奶難免傷心,以後等你結了婚,老了的時候,說不定也是這樣子。」
「哥!你怎麼拿這種事開玩笑。」陳之苗握起拳頭想打哥哥,但中間隔了一隻小白只好作罷。
陳之退走近妹妹,說:「以前都是爺爺帶狗上山便便的,以後不曉得怎麼辦?」
「哎!對呀……,奶奶身體又不好,會被這隻臭小白拖著跑。」小白聽到陳之苗在叫牠,吐著舌頭很高興地回過頭看她,看她手上沒有食物,感覺受騙了,又轉過頭向前去。
「反正這些都是長輩們要操心的,我在花蓮讀書,也管不到……。」陳之退拉住小白,輕鬆伸了個懶腰。
「你怎那麼不負責任!你是長孫耶……。」陳之苗瞪著哥哥又說:「以後要繼承陳家的香火唷!」
「那以後我把祖先牌位拿到我家去拜就好了……,希望各位姑姑不要說連祖先牌位都要拜託她們蓋章放棄才好。」陳之退又搖著頭說:「不然我就放棄這個權利,讓給小苗,你!」
陳之苗搖著頭,輕聲說道:「我以後都要嫁人的呢!怎麼可能再祭拜陳家的祖先!」臉不禁紅起來。
走在山上鋪著的石提上,據說這原本是日據時代用來防止山洪爆發所建設的,一顆顆相同大小的圓石堆積起來,小白小巧的足輕快踩著圓石前進,附近幾乎是一片綠色的林子,很難相信前年夏天山上還發生過大火。
陳之退站在石提上,看著妹妹的表情,臉上泛起笑意:「那你去招贅嘛!憑我妹妹的資質……。」
「哥……。」陳之苗微帶羞怒的語氣,打斷了哥哥想繼續胡說八道的話語。
「我是認真的呀!看到姑姑們這個樣子,我不覺得陳家有什麼光榮可以繼承、我不在乎爺爺以前在銀行工作買了多少股票、我……。」陳之退停下腳步,看著遠方,山腳下大廟的飛簷是山底最明顯的建築物,再過去一點則是街道,有一條中山路橫貫整個小鎮,天氣好的時候,從這個角度可以看見南方火力發電廠的四根煙囪和最西方的台灣海峽。
「哥?」
「算了,說說自己心中的話而已……,不過我不喜歡的事情,總不能強迫妹妹去做。」陳之退低下身子拍拍小白的屁股,小白連忙跑開,陳之退又說:「這隻小白是爺爺家養的第三隻狗了吧!從我們出生到現在……,牠總是看起來那麼快樂。」
「記得以前那隻小熊死掉的時候,哥哥最難過了……。」小熊是一隻咖啡色的狗,狗毛永遠看起來髒髒的,沒有人喜歡牠,牠咬過奶奶、叔叔還有許多任的郵差,有一次也差點咬傷讀幼稚園的小苗。
「因為沒人喜歡牠呀!牠好可憐……,除了定時的兩餐外,都沒有人記得給牠水喝。」
陳之苗在石堤的末端坐了下來:「所以哥哥每天放學後,都會趕快跑回家幫牠換水,都不等我!」
陳之退硬拉著小白坐在她旁邊,同妹妹一樣望著山腳的方向:「每次都跟你一起回家會被同學笑,而且每次我去雜貨店買玩具,你都會跟媽媽說呀!」
「哎!」陳之苗搖搖頭,隨即笑說:「幸好小熊不是渴死的,不然你一定更難過。」
「我們都是應著時間的流逝而死的,爺爺也是……。」陳之退嘆了口氣:「所以先聖先賢才希望在短暫的生命裡找出成聖的方法,窮究天人之際,讓『義』與『命』能夠相互對揚啊!」
「別說這些,我可不懂哪!」陳之苗嘟起小嘴說道。
「我也不懂。」陳之退大力吸了口山上的空氣,現在約略是九點四十幾分,再過十幾分鐘,山腳那座大廟的鍾塔就會響起整點的鐘聲,一直都是這個樣子。
「山上變了很多……。」陳之退將視線左右放去,從石堤上可以看到山上很遠的地方,在石堤旁的林子過去一點的地方,停了一輛挖土機,附近的土地則已是光禿禿一片。
陳之苗黯然點頭:「奶奶說是要蓋公園,跟我說過一陣子你回家就可以帶你上來看看,沒想到你就因為爺爺去世,先回來了。」
陳之退輕嘆口氣抬頭看著天空,對妹妹說道:「知道嗎?我前幾天作夢,夢見我離開家一段時間了,當我回到家的時候,除了家的門,其他地方的景色都不認得了。」
「嗯?」陳之苗仰起頭看著哥哥。
「我匆匆拿出家裡的鑰匙,想看看你們好不好,卻發現門鎖換了,我再也打不開……。」
「很好的詩的意象……。」
陳之退好奇妹妹這樣的回答:「你怎麼會這麼說?」
陳之苗對哥哥輕吐舌頭:「我猜哥哥會這樣說的……。」
「是嗎?」陳之退低著頭思考一下,才說:「我們不確定的事情真的太多了。」

8、
過了幾天,是陳之退的爺爺告別式的日子,大約四點多,天尚未亮的時候,一群親人就聚集在路邊搭設的一個藍色帳棚裡,藍色帳棚裡依著一定方位擺了幾個墊子,還有一條紅地毯由外延申至內。
陳之苗問過叔叔,據說這是給子女和孫子輩跪拜用的。
不過爺爺的孫子輩……,除了陳之退、陳之苗,其他的就都沒有來了……。
陳之退想起一個表弟小時後,過年時知道爺爺包給之退的紅包比他的紅包多上一千元時,憤然不平的表示:「我也是爺爺的孫啊!為什麼不一樣?」
如今卻見不到一個表兄弟來參加告別式,感到悵然。
不過這也許是長輩們的事,不容陳之退過問的,陳之退只是默默披上白色的粗布衣,戴上長孫才有的麻帽和外加的一件麻衣,有點像爸爸、叔叔們的衣服,縱使陳之退沒有想穿它的慾望。

陳之退跪著扶父親唸完《孝子哀章》,父親已經泣不成聲,確實再長一些的篇幅也很難將它讀完,陳之退不禁有些尊敬姑丈的經驗,雖然不喜歡他們的態度和想法……。
「長孫是誰?來、來這裡……。」一個負責執事的人見了陳之退的服色,硬將他拉到門口的地方,觀禮、送葬的客人吵吵鬧鬧和滿室的檀香味讓陳之退有些暈眩的感覺,而且被這樣拉來拉去的感覺不好受。
「跪在這裡,人家向你阿公致禮時,你也要跟著拜,然後向他回禮。」那個人壓著陳之退的肩膀,將他壓下來又這樣對他說。
「那有多少人啊?」陳之退皺了一下眉頭。
「我們是依古禮來,你是長孫要辛苦一下。」那個人看到陳之退的神情,又拍了一下他的肩。
陳之退想到那些姑姑在爺爺剛去世的晚上急忙分算股票的樣子,又想到爸爸和姑姑們吵架的模樣,有哪一項是依照古禮來,為什麼自己就得跪在這裡「依照古禮」來向大家回禮,不禁搖搖頭。
陳之苗走近哥哥,輕觸哥哥的肩,小嘴靠近哥哥的耳朵輕聲說:「媽媽叫你要忍耐、辛苦些,這儀式也是姑丈她們想出來的,別讓她們看笑話喔!……媽媽說的。」
陳之退咬咬牙,只有向妹妹點點頭。
不過最讓陳之退受不了的,該是姑丈不知從哪請來一個議員當典儀官,最後家人得跟他握手致謝,看著這個議員滿臉油光而且微笑的樣子,一張大手緊緊握著陳之退的手搖了幾下。
陳之退多希望跟自己握手的只是小白。

中午左右,靈車的車隊扶著爺爺的棺木到墓園,依一定的時辰下葬,陳之退悄聲問母親:「是誰去請該位議員來參加的?」
母親苦笑著說:「還不是你姑姑,吵著你奶奶要姑丈全權辦理告別式,說你姑丈人面廣、經驗豐富,不給他辦就要跟你奶奶沒完沒了。」
陳之退點點頭,心想這樣的古禮又有什麼意思。
母親又拍拍陳之退說:「在爺爺的墓前別再說這些,你今天下午要趕回花蓮讀書了吧!」
「嗯!下午一點多的莒光號。」
「再叫小苗送你去吧!爺爺家還要忙,很抱歉沒能送你、準備什麼的給你帶去。」
「沒關係的……。」
遠看著冬天的草浮動在這整片的山野,野草一被風吹低伏,一座座墳墓就顯現在山崗中,陳之退來台後的祖先的墓瑩,幾乎都散佈在這裡,父親曾提議用爺爺留下的遺產購買塊地將祖先合葬在一塊,卻被他的姊妹否決了。
現在,又多了爺爺躺在這裡,陳之退閉上眼睛,感覺風在刺痛他的雙眼,一種冷冷的、又悽楚的感覺。
風也在吹動他白色孝服的下擺。

回到古厝,煮外膾的廚師已經在庭院裡架起大爐子,煮好許多盤菜餚等大家回來,奶奶在房間裡無助的看著窗外,在等待著什麼或者不是,陳之退進入屋子,輕聲向奶奶問候一句。
正午,熾烈的陽光灑在古厝的上方,有幾道光從烏黑的瓦片映射下來,小白懶懶散散的窩在一棵樹下,偶而吐吐舌頭散發一些熱氣,一排螞蟻從牠的前面經過,樹葉將陽光篩下,落在小白及其前面的泥土地上已是點點的光芒,隨風的流動而閃爍。
小白偶爾張開眼,又闔起來,彷彿世間一切忙碌都與牠無關。
大姑姑喚了陳之退吃飯,陳之退應了一聲,默默走進古厝後面臨時搭起的帳棚,那兒有好幾個大圓桌和椅子,座位上已經聚集不少人,包括認識的、不認識的。
陳之退聽見他們談論證卷行情、兩岸情勢和自己的小孩……。

陳之退的母親要陳之退和妹妹趕快吃飯,以免趕不上火車。

9、
回頭望著古厝的樣子,那一長排的階梯,好像通往爺爺那時候的年代,越來越遠,陳之退離開的時候,煮外膾的廚師正在弄一道雞湯。
遠遠地,升起一道白煙,自古厝。

古厝是什麼時候建成的呢?
妹妹小心牽著機車從兩排松樹下走過,陳之退輕嘆口氣,不再回頭凝視那棟建築,快步追上。
兩排松針的味道撲鼻,陳之退想起了《小雅◎采薇》:「昔我往已,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行道遲遲,載渴載飢,我心傷悲,莫知我哀!」

最後一次離開爺爺的古厝,天上並沒有飄雪哪……。
( 創作小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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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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