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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清風》#1
2013/07/05 00:00:00瀏覽99|回應0|推薦1

月色朦朧,夜上樓閣,人聲與車馬聲早已安歇在這如夢月色下。

月暈成風,一襲清風滌淨了夜色之後,吹進樓閣內,撫弄著高燒的紅燭,逗得燭火心猿意馬地竄動,床側縛起的綾羅帳也掀起了波紋。

屋內卻是遠比一切安詳的氛圍,一女子撫琴而坐,一旁的沉煙裊裊,薰香了她懷裡這只上等木料精雕製成的琵琶,在煙籠中,女子絕倫的瓜子臉蛋似也給薰得紅潤。

「有心事?」朱唇微啟,如珠落盤的聲音響起,盪在這偌大的房裡。

大開的窗邊,窗台上坐著個靜默的男子,額前的瀏海被風吹得凌亂,俊朗的五官看來年紀不過三十出頭,但臉頰兩側幾天沒修飾的髭渣與總是舒展不開的眉宇卻添了他外表的歲月。

「總瞞不過妳。」他轉頭隔著沉煙對上她的眼,煙霧之後,一切都如此迷離,卻只有她似水雙眸恁地清晰。

 

 

人人都道她有對聰慧早熟又善識人的雙眸,卻不知她的聰慧與早熟來自於她的經歷與遺傳,一種自出生便溶在她骨血裡頭、傳承自她母親的滄桑;她與母親一般,都是不到雙十便聲名遠播的酒樓歌伎,不少尋芳客不遠千里、不惜千金,就只為了聽這折人心神的一曲。

 

 

「你也沒打算瞞我什麼的吧。」柔柔一笑,杏眼生花,每一朵都寫著她懂他。

「我總想問,天下之大為何獨我如此幸運。」將頭靠在屈在窗臺的膝上,他側著頭看她。

 

 

即便自己出生之後,母親仍是酒樓裡首屈一指的歌伎,歌聲從清澈變得滄桑、琴音從純淨轉為淒涼,但卻似乎打動了更多人的心。

自小生長在這風月場所裡,像極了母親的美麗臉龐與天真無邪的稚氣,讓她得到了不少姊姊、姨娘們的寵愛,對音樂藝術悟性高的她,在酒樓鴇娘的刻意栽培下,學琴學棋學書學畫學歌學舞,成了名符其實才貌兼備的才女,但母親看著她的眼神卻日益哀傷。

 

 

「都好些年了,你這句話真說不膩。」儘管知道他答非所問,她卻是耐心地應著。

「奴家出身低微,何德何能得將軍垂青,實為奴家之幸。」他捉弄似地模仿著初見面時她的口氣,那時在她眼中,他仍與一般風花雪月的尋芳客無異。

 

 

自小她不以歌伎這等職業為卑賤,甚至立志成為像母親這般優秀的歌伎,對於那些出身名門的大家閨秀來說,這種想法根本是自甘墮落,而她並不是沒有選擇的機會,只是年紀輕輕的她仍是打定了主意繼承自己的母親,並不是她母親在台上的意氣風發打動了她,也不是因為母親替酒樓賺進了大把白銀。

而是,她在母親的眼裡看到了一種幾近絕望的幸福。

 

 

「別鬧了,你到底有什麼事想告訴我?」雖然是催著他說,但她的語氣卻是溫柔得從容,聽在外人耳裡,大概聽不到一絲著急,這也是為什麼人人總說她溫柔,卻永遠難以捉摸。

「別急,我們有一個晚上。」她在外人前的情緒不表於聲色對他是毫無作用的,但他從不試探她,也從沒讓她擔心過。

 

 

她不知道自己的生父是誰,但這似乎一點也不重要。她有姊姊們的寵愛、姨娘們的呵護,她不知道父親謂何物,也從不覺得沒有父親有什麼損失。但是後來她發現,自己的父親似乎一點都不受歡迎。

某次,她不經意撞見了談話中的母親與鴇母,她第一次看到一向堅強的母親眼角噙著淚,而鴇母只是冷冷地丟了一句:『在這裡,所有男人都只是過客。』

或許不是自己的父親不受歡迎,而是所有的男人在某種程度上都不受歡迎。

 

 

「就算你今晚不說,下回來了我還是會問的。」每個月的望日之夜,是他們倆相聚的時刻,一個月裡就短短幾個時辰,但她從不多求。

「妳有沒有想過離開這裡?」他黑眸一歛。一直以來,這個問題對他來說不過是無數芳客與歌伎間最大的笑話,亦是最大的諷刺。而今他竟也難免落入窠臼地開口問了。

 

 

人有殞期,花有凋時。

大家都認為是日復一日操勞的演出讓母親累壞了身子,母親死時,還不到四十歲,整個酒樓上至鴇母歌伎,下至往來酒客莫不感歎。但一個與母親十分親密,也是最疼愛她的姨娘卻偷偷地告訴她,這朵花,是凋落在無救的相思裡。

在母親死時,她懂了失去至親的悲痛、天人永隔的哀傷,卻仍不懂什麼叫相思。

 

 

「沒有。」她搖了搖頭,身為酒樓裡身價最高的當紅歌姬,想幫她贖身的富客不少,她總是能用融化人心的溫柔笑容婉拒,不惹起他們一絲怨怒,她敷衍過幾千幾百個有錢有勢的大爺,卻不想敷衍眼前的男人。「我在這裡生,在這裡長,在這裡遇見你,有什麼理由要離開?」

那些空有錢財見色眼開的權貴們,之所以贖不了她的身,是因為她從來就沒把自己賣給誰。

「妳不想離開,是因為我,還是因為妳自己?」認識她這麼多年,她最與其他歌伎與眾不同之處,便是她的獨立、慧黠,她不像其他汲汲營營的姑娘們會別有居心的巴著權貴富爺,她的如花容貌、動人歌聲與這一身獨特的氣質,吸引了多少公子貴客,有時個個爭得頭破血流,卻只為求得與她獨處片刻,聽她幾曲獨奏。但她,卻不為了任何人而活。

甚至是自己。

 

 

母親死後,她守喪一年。在酒樓裡大家的幫助之下,她得以將母親葬在一處寧靜之地,而自己就在墓旁極簡陋的草屋裡守著母親的塋墓。

這一年來,每日母親的墓前都有鮮花,且都是母親生前最愛的白海棠。但她卻從沒瞧見任何人來過,直到有一日,她起得特別早,無意間在屋內瞧見了一名白衫男子,手執一朵白海棠,在母親的墓前屈下身,將最新鮮的那朵白海棠,疊在前日已枯萎的舊花堆上。

從那天之後,她每天都起得特早,每天都在屋裡默默地看著那人送來白海棠,並對著母親的芳塚喃喃自語,然後離去。

她想,她好像開始懂得相思是什麼了。

( 創作連載小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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