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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03/10 18:30:04瀏覽581|回應2|推薦19 | |
paulao's comment:就在同一天,我看到聯網有這一篇文章,看過後深深感動..但好奇的到哇新聞看討論,只有一位格友po了她的感想,當然一樣是感動. 這篇就是我所謂的建設性的文章,因為它帶著我們去探索孩子的內心世界,引發我們家長跟師長們可以產生[同理心]來跟孩子交流,尊重他們的選擇,讓我們的孩子可以快快樂樂的成長. 但是似乎應了一位格友說的,很多的時候,不是媒體沒有責任感發布有意義的新聞或文章,而是我們讀者沒有給他們這個動力.我想基於此,我們讀者跟媒體都應該共同努力了,也所以我願意積極的到處找好文推介給大家 寫給孩子/無言歌 【聯合報╱黃春明】 新年伊始,小說家黃春明在家中翻到一篇黃國峻不甚完整的遺稿,「好像是寫給小孩看的。這使我想起來,那是當時我正在寫一系列的童話;他看了之後,也偷偷試寫了。」寫給孩子的故事,對黃國峻來說是第一次,黃春明說:「雖不完整,我覺得是可以修好的東西。」於是重新調整語氣,幫黃國峻完成了這一篇:無言歌。(編者) 我家客廳有一架鋼琴,它靜靜地靠在牆邊像一張床,至少它是一張讓音樂睡覺的床。 每當我用手指頭隨便彈一下琴鍵,音樂便睜開眼睛驚醒過來。當我用雙手奏一首優美的小曲子,音樂便張開透明的翅膀,以迷人的姿態,在整間屋子裡飛來飛去。它在透過乳白色紗簾的陽光中飛翔;它在花瓶裡的香水百合吐出來的香氣中飛翔;它從我的指間跳出來,圍繞著我飛啊飛的,它像是我不認識,卻又一直在我身邊的小精靈。 我知道鋼琴裡面,一定還有很多很多的音樂睡在裡面,所以才需要這麼大的琴身。我愛音樂,音樂就在鋼琴裡面,一直等著我來叫醒它們。 所有的爸爸媽媽都愛他們的小孩,希望他們的小孩快快長大,希望他們的小孩很快的學會一些才能。這些爸爸媽媽有很多種愛孩子的辦法,可是這些愛孩子的辦法,卻有些是讓孩子感到痛苦的,學鋼琴就是其中的一種。然而,這種強迫小孩子學鋼琴的辦法,令大人都覺得既合理又充滿美感。 我才五歲,連鞋帶都不會綁,就被送去學鋼琴了。我背記了一大堆有關音樂的學問;像什麼一個全音符,等於多少個八分音符之類的東西,這都還算是簡單的了。 兩三年後,我必須每天彈四個小時的練習曲。原來有趣的東西變得很無趣,並且又累又辛苦。以前我常把一首剛學會的兒歌,一邊唱,一邊用一根手指頭彈,這樣玩得很開心,可是自從被不懂音樂的爸爸媽媽,把我送去給太懂音樂的鋼琴老師之後,我便開始討厭音樂,往後漫長的日子也過得很不愉快。 ● 有時我真的不想學鋼琴了,可是我的痛苦和氣憤,根本就引不起爸爸媽媽的注意。當我鬧著不想學琴的時候,他們就說我不懂得感激,為了我學鋼琴,他們付了多少錢,還說有多少的小孩想學都沒機會;因為他們付不起學費。說來說去好像是我不對,被說久了,我也漸漸地覺得我辜負了爸爸媽媽。 我屈服了。有一次夜裡,爸爸和媽媽在他們的房間裡吵架,他們粗暴的口氣壓得很低,我還是聽得很清楚。那是因為我學琴的事和費用引起爭執。我心裡好難過,那時我好怕爸爸和媽媽不講話,我就告訴自己,不要再抱怨學鋼琴的事了,害得他們再吵架。於是我乖乖的照老師規定,好好學鋼琴,也看到爸爸媽媽因為我聽話,使他們高興起來。後來他們偶爾也會再吵嘴,但都和我學鋼琴無關,可是我在班上卻變得最不愛講話的人了。 ● 有一天我想,我為什麼要學鋼琴呢?是的,剛開始的時候因為好玩而喜歡。現在不是了,不但不喜歡,也忘了為什麼要一直在忍受。這樣的日子確實很痛苦。有一次我學會了一首小曲子之後,故意把它移到高八度去彈,又一下子讓它掉到低八度去。這樣的變化好有趣,但這是老師所不准許的。管他的,苦中作樂嘛,我便用各種方法去玩,有時彈得很快,有時就彈得很慢很慢,有時彈得重,有時彈得輕,節拍器規規矩矩的答的答聲,管他的,我彈我的,只要不讓老師聽見。 這樣的苦中作樂,我對音樂的興趣又回來了。過了一段時日,我學會了更多的小曲子,我開始幻想著這些曲子像什麼樣的人;曲名就是他的名字,調號是他的星座,節拍是他走路的樣子,長度就是他的個子,音域、旋律、和音,也可以幻想得更深刻細緻,那是他的長相、個性、性別和說話的語氣等等。這是我的遊戲,也是求生的本能。 媽媽雖然不懂音樂,她帶我去學琴在旁聽久了的經驗,好像也懂了一點什麼。當她聽到我隨興的彈奏小曲子時,從廚房跑到客廳,大聲的說: 「喲喲喲!丫頭啊,是老師教你這樣彈的嗎?」 我告訴媽媽說,音樂本來就是可以變化的啊。我靈機一動,去拿一張莫札特的鋼琴曲CD,放《小星星變奏曲》給媽媽聽。沒想到媽媽竟然真的留下來聽了。頭一段媽媽跟著哼起來,第二段以後,媽媽就無法跟上,她只顧笑。 「我沒騙你吧。」我說。媽媽笑著點點頭,很安心又滿意的回到廚房去。 過了一個星期,我又去學琴。老師一見到我,開口就責問我,說我在家沒有認真彈琴。我愣了一下,老師就說:「莫札特的《小星星變奏曲》,聽起來是輕鬆愉快,但是他在作曲的時候,是非常認真的,態度也非常嚴肅,哪是隨便遊戲!」老師看我還在疑惑的樣子,她又說:「剛才你媽媽說你在家告訴她,說音樂是可以隨便變化的。音樂可以變化,也不是可以隨便亂來。你基礎都還沒打好,還想變化,連老師,我都不敢這樣。基礎!基礎!……」她用食指重重地連續彈著單音琴鍵噹噹地響。 老師的話我倒沒那麼認真的聽,我只想我媽媽一來老師家,見了老師就表錯情,她想邀功,說在家怎麼督導我彈琴,而我已經會把音樂變化了。媽媽真窘,想起來我也很窘。「學音樂不是遊戲,要打好基礎!」上課前,老師又強調基礎,不能遊戲。我想莫札特,至少他寫《小星星變奏曲》的時候,一定是像在遊戲,他一邊手握著鵝毛筆寫曲子,嘴裡一邊哼,臉不停的露著笑容吧。「莫札特,你說是不是?」我心裡暗自這麼說,臉也笑起來了。 「學琴的態度要嚴肅,認真打好基礎!」老師好像很怕學生忘了她是老師,她又把老師樣的話搬出來。 ● 我的第一次公開演奏,是十歲的時候。當時我們還有兩位小朋友一起表演。在表演前的一個禮拜,媽媽幾乎天天都在打電話,有時我還聽到媽媽回話說:「真的?我打過了?對啊對啊,很希望你們能來給我們家丫頭打打氣……」媽媽說其他兩位小朋友的媽媽也很努力地打電話邀請朋友,聽說他們好像邀請到立法委員哪。 老師要我們三個表演的人,演奏前的兩個小時,全都到文化局演藝廳的休息室見面。我們都提早用完晚餐,提早到了;我家的爸爸媽媽,其他兩位表演者的爸爸媽媽,加上他們的爺爺奶奶和幾個小孩,還有姑姑阿姨之類的親戚,把小小的休息室擠得很窘迫,再加上許多人講話的聲音,我就覺得耐不住的煩躁起來。 媽媽抓住我的雙手,在暑假的七月天,她的手竟冷得教人清醒,她蹲下來稍仰著頭看我,小聲地教我不要緊張,要我放輕鬆,多做幾下深呼吸。有趣的是,在這小房間裡,這裡也說,那裡也說,都在教人不要緊張。看來好像教人不要緊張的大人,他們才真正在緊張哪。媽媽問我要不要去噓噓,我說不用。這樣媽媽又有藉口似的,再教我不要緊張而加上深沉的語氣叮嚀。想起來更有趣的是,有一位演奏的小朋友說要去西西,隨側的大人馬上安慰她,要她不要緊張。難道緊張教人不想小便,同時也催人小便。 老師來了,一進門的那一張臉,看起來就不像教音樂的。她叫人統統到外面去,除了演奏者的媽媽之外。老師對我們三個小朋友再三叮嚀,要特別注意她在我們樂譜上畫的紅筆記號,記住該強該弱的地方;至於為什麼要強要弱,她都沒說,我看其他兩位,念念有詞的,好像記得很用力。我還好,我學音樂是苦中作樂,演奏可以變化而感到有趣的,所以我就不特別去強記一些死板的交代。 現場來的全都是親朋好友,他們不好意思不來的人,比來聽音樂的人多得多。表演的順序,我是排在最後一個,前面的兩位朋友,演奏得大致上沒什麼差錯,都有照老師要求那樣的彈完。不過就像她們的面容和身體一樣,顯得僵硬。而我,我覺得我的身體很自然的隨著音樂,時而前後,時而左右,就像柳樹垂下來的枝葉,隨風擺動,這時的感覺有說不出的舒暢愉快。有了這樣的感覺,我就知道我彈得不錯。 沒想到整個節目完了之後,我們謝幕三次,掌聲還是不斷,又有人喊安可。我倒是很想再彈一曲,但老師覺得每個人彈的這三曲,是老師一而再、再而三操過的,至於其他的她沒把握,對我們也沒什麼信心。於是在熱烈的掌聲中,硬把大幕關上了。我爸爸就覺得應該再讓我們表演一曲,爸爸的目的就是要我再演奏一曲的。老師對我爸爸說,見好就要收。「今天的成績,對小孩子最好不過的了,要是再演一曲萬一壞了,那時他們的打擊就大了,說不定以後說要上台,小孩就怕。」老師說了轉頭就做別的事去了,爸爸望著媽媽作一個鬼臉。 在我們音樂班裡面,還有幾位學不同樂器的小朋友,其中有一個和我同年紀的女孩子愛雯,她學長笛,我經常幫她伴奏。我們下課後跑到後院相接的樹叢裡去玩,去水窪裡用樹葉撈蝌蚪,或是摘一些粉紅色的酢漿花,還有不知名字的小黃花。我們互相把花綴飾在對方的頭上,我看著她笑,她看著我笑。這樣的好景很短,有一天無意間,我聽到老師和媽媽的談話。 他們說愛雯的程度不夠,和我一起會延誤我的進步,所以我們被分班分開了,她換了另一個大哥當伴奏,而我被升等搬到另一間大琴房去。 對這件事他們不知道我有多麼難過,甚至於氣我自己為什麼要會彈鋼琴,如果我和愛雯不會樂器,我們一定會變成很要好的朋友。我一氣之下,便決定再也不碰鋼琴了。 這之後,連續兩個月下來,鋼琴上蒙上一層薄塵,爸爸媽媽和老師都拿我沒有辦法,家裡就失去了一個聲音,一種不能只靠手指彈奏的聲音,而是一種只有快樂的內心才能聽見的聲音。 可是,時間一久,嘴裡說不去碰鋼琴,其實心裡好想好想,手也好癢好癢地想去彈琴,這樣的情形讓我矛盾,心裡也難過得不得了。有一天晚上我翻來翻去睡不著,再也忍耐不住跑到鋼琴前,當我一打開鋼琴蓋,一排黑白分明的琴鍵展現在眼前時,好像見了久違的親友,禁不住伸出食指彈一個鍵,只是彈一個鍵的琴聲,竟然是那麼美妙;像是觸到一池水,一波微細的漣漪使月光幽幽盪漾。我明白了,我和鋼琴的關係,不是一個愛字就繫得住的。 我生日的那一天,鋼琴老師送我一本樂譜,是孟德爾頌的《無言歌》集。經老師這樣無言的呼喚,我又重新回去練琴了。我好喜歡那些《無言歌》,它優美的旋律,迷人無比。我愛《無言歌》集,有時忘了吃飯,忘了功課,幾乎也忘了愛雯。 有一天愛雯來找我玩,她說酢漿草又開花了,我卻以要練琴的理由拒絕了她。從此以後,我們便再也沒聯絡了。 其實我是喜歡愛雯的,有時想起她我就難過,於是我只好勤練孟德爾頌的《無言歌》集,在我瘋狂密集的用功之下,一組六首的《無言歌》,讓我學成了,同時我也以《無言歌》贏得了生平第一次比賽冠軍。我想我這一次的成功,是因為我愛《無言歌》,所以才能彈好《無言歌》。每當我在彈奏它的時候,心裡會感到一種失落,但能安慰這一份失落的,也還是只有這孟德爾頌的《無言歌》。 我明白了,以後不管我是高興或難過,我將永遠不會離開心愛的鋼琴。我愛音樂,而它就在鋼琴裡面,今晚我輕輕將它喚醒,讓它們愛飛到哪裡,我就跟到哪裡。 【2011/03/04 聯合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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