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成功機率可以達到百分之九十九，我想我會比任何人都還要努力。)

就因那一次意外，有將近兩個月時間當我用力踩在地板上時，再也無法感覺到冰冷瓷磚與腳跟的觸動，如同凝固的冰地，凍結整條腿的知覺，寒冰貫穿我的全身，痲痺了我的行動能力，由表致內只剩緩慢心跳還躍動著。
一大早，我人在離家不需要十分鐘路程的醫院，雙手顫抖得靠在兩邊扶杆上。我選了靠近門口的地方，從這裡至少我看得見是誰把我當成動物奇觀欣賞，但，我卻時常一個分心而整個人不慎跌落在藍地毯上，聲音，頓時凝結了全場，只剩下身體和地板撞擊聲。
尷尬、不知所措的狀態使我不再由地板爬起來，反而怒火移到在場的人，「夠了，我受夠了。」
第十次了。我掙脫練習扶手在復健室裡對著空氣咆嘯，但我知道始終沒有人將我的話聽進耳裡。就像我一開始來到這裡所見到的人一樣，好像總會遇到幾位躁鬱症的人，對著所有人喊出自己的聲音才甘願，我當時很難想像怎麼會有這麼難以相處的人，但致從開始接受一個禮拜好幾次復健後，我發現自己的好脾氣早被一次又一次的沮喪取而代之的是抓狂。
「余小姐，讓我們再重頭來一次吧。」身著粉紅衣服的護士，用著她纖細的手試圖要將我扶起，但很快的我又如同曬久屍骨瞬間散碎成灰燼，消散在空氣中。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她面露難色的呆愣站在原地。我看見她不停咬著自己兩片薄薄的嘴唇，稀微的血液從她劃開唇中若隱若現。
我冷若寒冰、細胞提不起活力、兩眼拼命撐大。再看下去，我隨時都可能會崩潰。如果腿廢了，是享受別人服侍的另一種特殊待遇，或許我的心情會好過一點。況且，這樣現象我習慣了。加上這種一看就是菜鳥的護士，我壓根就沒有太多期望，我抗拒過，但終究還是得任由她們宰割。我只知道，不論哪一種結果，我還是得面對自己可能終身殘廢的壞消息。
抬頭仰望這間密閉的復健室唯一的窗口，藍洋洋天空劃過一道白長型的棉花，那是飛機駛過得痕跡。伸出手，我試著想抓到那片雲的最後尾端，諷刺的是現在的我只能以想像渡過漫漫白晝。我能體會身上背負了滿滿罪惡而被困在牢獄的犯人，因為此刻的我所有行動全被自己給拘束了。
「不好意思，還是扶好我的手。」護士小姐蹲下身，試著拉動倒在地板上的我。
我冷冷的回過頭，看著完全沒經驗的護士，她的好意讓人覺得有些恐懼。因此我婉拒了她說：「不好意思，我想我還是自己來，會好些。」
「真的對不起。」她鬆開手，依稀還聽見由她唇邊輕吐著氣。
我掠過那張臉上明白著鬆口氣的樣子，伸出手扶著身邊能支撐的扶杆。
「又發生什麼事了？」這回，走進來是她們的護理長，顯然不知道誰去通報消息，但從她皺緊的眉心，我分不清究竟通報的人是想要告知些什麼。
「我…我…」她低著頭口吃的說不清是什麼話，看來那女人的出現讓菜鳥護士感到緊張，從她那雙緊緊交握在一塊的手就知道了。
「這……」她發現倒在地上吃力的我，「你們到底都在做些什麼？看著病患倒在那裡居然只是傻傻的站在原地！」
「沒事啦，只是我不小心滑倒。」
我慢慢舉高自己雙手，穩穩抓牢補助的扶手，往回走到一開始的地方，朝那張空蕩蕩的輪椅一坐，就好比拿起拳頭往剛才那樣辛苦的自己打去，因為我深深感覺到，既然有如此便利的道具，我又何必把自己把父母辛苦生給我的完好身體給受折磨呢？
就在我還在調整坐姿時，護理長已將那名新手護士叫喚出去，轉而走到到我面前，手還拿著記錄單問：「荷西，今天有做完該做的數量嗎？」
「阿霞小姐，今天的我很累。」我延緩臉部僵硬的外表，使自己不至於失控的發洩隨時會爆裂的情緒。
「我知道。」她不打算放過我，攤開那張表單讓它呈現在我面前說：「但你知道嗎？從妳開始做復健到現在沒有一天可以做到我們希望的數值，這樣的成效就如妳現在所見，毫無進展。」
護士長每一句話雖然中肯，但卻像一把刀一樣刺進我的心坎裡，她道說出不僅是那張數據，更包含了我這些日子以來所做的運動，根本就是徒勞無功。
「我需要時間，要求病患必須在一天內達到必要的量，你們不覺得太苛刻了嗎？」我別開了數據單子，覺得有必要為自己爭取些什麼。
「這個—」她沉默了一下，委婉的說：「因為妳的情況並不太樂觀，站在醫院的立場會盡可能想要幫助妳恢復，當然如果妳覺得身體承受不住，我們可以更改時間上的分配，盡可能不讓妳感到負擔。」
「妳真的覺得……我能好起來嗎？」我問道。抬眼認真的凝視著她。
她瞄了我一眼，點點頭道：「會的，只要妳勤做練習，在我們醫院有很多比妳更為嚴重的病患，他們靠著毅力撐過了一切。」然後，她的手緩緩放在我的手背上。
「夠了，那些勵志的故是我聽了不下幾百遍了。但如果有人敢擔保靠著努力復健就會恢復的機率是高達百分之九十九，我想我會更努力的。」我知道自己口氣很衝，所以感到抱歉的說：「對不起，我只是有些沮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