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剛上大學時,第一次離家到外地居住

好不容易脫離了父母掌握的我非常興奮

和同學興致勃勃地討論如何可以找到打工的機會

感覺好像只要有了經濟自主的能力,就可以完全脫離家裡的掌控

很幸運地,我很快的就找到了工作

平時上課唸書,下課打工,自己覺得日子過的很充實

有次休假回家,正興奮地跟家人分享打工的經驗時,被剛進門的爸爸聽到了

一向對我寬容的他,居然發了一頓脾氣!

『唸書不好好唸,還去打什麼工?』爸爸沒好氣地說

『我有唸書啊!只是把多餘的時間用來打工,有錢赚又沒影響功課有什麼關係? 』

『你很缺錢用嗎?』 爸爸大聲地問我

『我只是想自己多賺點錢來減輕你們的負擔』

『家裏完全不需要你來賺錢!! 如果你要用錢就打電話回來說一聲,我們一定會立刻寄給你! 幹嘛要去打工? 等這次回去就把工給辭掉!』

 『為什麼我要辭職?』我不甘心的問

 『叫你辭你就去辭! 哪來那麼多廢話?』爸爸被我問的有點火了

『我不要辭職!』我硬氣地回答

『為什麼不要?』爸爸被我激的提高了音量!

『不要就是不要!! 我不但要繼續打工,而且我還要做到大學畢業!』

當我說完之後,時間頓時凝結,氣氛變的非常僵,大家都不知該怎麼接話?

我也在心裡後悔為什麼要逞一時之氣而嘴快?

明知爸爸已經火了我還頂他!

本來以為爸爸會氣的甩我一耳光

誰曉得他什麼話都沒說,就轉頭就進房間了

等爸爸進房以後,媽媽就說他不讓我打工是有原因的

爸爸小時候家裡清苦,兄弟姊妹又多

等到要進大學時,家裡出錢只能讓一個人唸

爸爸的功課沒有叔叔好,家裡就選擇供叔叔念大學

而爸爸就只好辛苦地一邊唸書,一邊打工來賺取學費

那個時候他除了上課讀書之外,課餘時間還要兼兩三份工作才能養活自己

他在學校附近的小飯館,幫忙洗碗打雜以換取三餐

飯館老闆知道他窮,非但沒有同情他

反而吃定他迫切地需要這個打工機會,只供三餐而不付他薪水,更常常藉故省卻一餐不給他吃

老實的他只能敢怒不敢言,常常不得已只好吃廚房的殘羹剩飯...

每次他打工時,看到一些有錢人家的同學,穿的光鮮亮麗的來飯館吃飯

自卑心作祟的爸爸總想躲到廚房後面,永遠不要出來也不要被人發現

他從早到晚穿著邋遢油膩的衣服在飯館打雜,和那些同學有如雲泥之分

終於有一次還是被同學看到了...

那幾個同學竟還合起來嘲笑他說『沒錢還來學校讀書,不如一輩子在飯館打工罷了!』

老實又口拙的爸爸面對著別人的訕笑羞辱,卻不知如何回應

只能微笑尷尬地面對他們,心中卻有如崩裂般的疼痛...

這個傷口一直在爸爸心中沒有癒合

等他大學一畢業,就再沒有回去過那個地方,和他的大學同學們也都完全沒有聯絡

也許是過去的難堪往事讓他不願回想

可是我這個他深愛的女兒,卻把他最不堪回首的痛苦回憶,硬生生的給挖了出來

即使如此,他當時仍然原諒了這個不懂事的我...

在爸爸過世的好幾年之後

有一次和朋友到了爸爸以前念書的那個城市去玩

我想到了媽媽提過的故事

便請朋友讓我獨自到爸爸唸書的學校走走

想去看看那個有著爸爸不堪往事的地方...

到的時候已是晚上,一個人靜靜的走在校園當中

看著一對對的情侶手牽著手,還有一對從我旁邊經過正笑鬧著在打情罵俏

我的心卻深深地陷入思念爸爸的遺憾與痛苦...

想著一般人燦爛如花般的大學生活

上課、戀愛、朋友、連誼...可是我爸爸的大學生活卻什麼都沒有

只充滿著透不過氣的生活壓力與同學的歧視...

我心疼他的辛苦的一生,也痛悔著以前對他的淡漠

那一刻我哭的不能自己...

所有跟爸爸在一起的回憶像浪潮一般不斷地湧來

也不管旁邊是不是有人在看

那天在校園裡,我坐在一張長椅上,大聲嚎哭到完全不能控制...

等我平靜之後,走出校園想要找爸爸以前打工時的飯館

卻發現早已物是人非!

學校附近已成了熱鬧的商店街,早已不是像爸爸形容說只有兩三間小飯館那樣的荒涼了

一切都已經不一樣

爸爸也早已不在人世...

但我知道

即使時光流逝,我也漸漸老去

爸爸的身影,卻在我的腦海中日漸鮮明

並且存留到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