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來是一片雲霧！／宋明理雪--2015-06-03日-04日 馬祖日報 第三版  兩天刊完。

我原來是一片雲霧！ 

　　當此地居民積極群起抗爭，提醒人民，我們的國家面臨生存危機；在此同時，我的家人也面臨生命存亡的危機。我者從事學術研究，心思意念時刻思考如何進行學術工作，而最近家裡發生的一些事，例如，先生之前過世和姊妹們健康亮起紅燈，讓我必須重新思考人生。漸次思及，總有許多事情是「奧秘」，沒有解答，或者說「不需要」解答的，例如，人的「未來」就是奧秘、生活的「沉重面」也是奧秘。四年前，大姊在53歲時檢查出左邊乳房罹患遺傳性乳癌；三年前，二姊也在53歲時檢查出左邊罹患遺傳性乳癌。去年我們家一起面對三姊危險的53歲。 

大姊、二姊陸續做完化療，但醫師說還不算痊癒；是病情暫時「緩解」，能治療到此地步已經是非常幸運了，有的人未做完療程就走了；有人做完療程之後以為好了，飲食習慣沒改進，隨即復發。一想到她倆都是53歲發現在左邊乳房的遺傳因素，去年全家人都慶幸三姊安全度過53歲了，那是因為我們全家人常一起想：要吃什麼才能防癌？然而，從熱心親友給我們的資料中發現，「吃什麼」很重要，不要吃什麼或不要做什麼也很關鍵。身為家中的五妹，我不得不注意這些資訊，好面對我家的第五個53歲。 

二姊罹癌後，我多了一個家庭任務，陪二姊到新北市天上山附近的山坡種菜、吸芬多精和靜養。二姊向拉曼（化名）租了一小塊地當菜園，也在菜園裏搭了可以讓人和雞休息的涼亭。菜園在天上山距離住家不遠，我們自己種菜、養雞，吃有機蔬菜和有機雞蛋。山上的鄰居好意提醒我們，在附近適合怎麼樣的菜種、也要知道哪個季節要種什麼蔬菜，才對應到那個「時」。 

二姊在這裡「開墾」已經三、五年了，所以園中已有一些香椿、香蕉、金棗、地瓜葉和明日葉以及應時的蔬菜，也種了幾棵果樹。記得二姊進醫院化療時，有時幾天不能到菜園，由我負責去餵雞和自己摘菜回家吃。第一天去摘A菜時，「哇！……」一不小心就摸到一隻全身軟軟的雜色毛毛蟲，我趕快撥開牠，繼續拔其他沒有蟲的菜。身為農家子弟的我，理論上不應該怕蟲，但是，從國中畢業之後，我離家一、二十年來，都在都市上班、求學，很少回到田間去勞動。現在，因為二姊的緣故，我來到山野間，彷彿又聽到大地的呼喚。《聖經?創世記》說：「於是神造出野獸，各從其類；牲畜，各從其類；地上一切昆蟲，各從其類。神看著是好的。」理論上昆蟲某些時候，例如在維持生態平衡上也是好的。而當我們吃有機蔬菜時，其實多半是吃蟲所吃剩下的菜，牠們也有天敵來制衡其數量。 

有一天，我到山上餵雞，母雞旁邊跟著三隻小雞，牠們在陽光下用腳撥土找蟲吃，是母雞孵了28天之後的成果。就著一閃一閃的強烈日光照耀，我看到三隻小雞全身發亮，好像有光圈從牠們身上散發出來。於是，為了不讓牠們在山上因早晚溫差太大而凍死，我把小雞帶回在平地的家，用五燭光的小燈泡讓牠們取暖，給牠們吃幼雞的飼料。某日下午，當我又去餵雞時，菜園的鄰居X先生用很不高興的語氣，以「隔空喊話」的方式對我說，妳們在這裡養雞，卻不像拉曼一樣把雞關好，牠們都跑到我的菜園吃我剛剛種下去的菜苗，小心！再不關好，我要在菜上噴灑農藥，就不要怪我。他的警語讓我思及這些雞從十幾隻大雞，到現在十隻不到，折損率不小，可見養雞很不容易，必須克服很多挫折。 

三姊最近告訴我們吃素才是健康之道，建議我們不要養太多雞，為了健康，蛋也不能吃太多。三姊安全渡過極有可能得乳癌的53歲，因她戰戰兢兢地提前預備強壯自己，嚴正對抗尚未蔓延開來的癌細胞。尤其，她在某日新聞中聽到有三姊妹先後得乳癌，她很可能就是這個高機率中的三妹時，就常去買有關健康的書來研究。本來沒有每天去爬山的習慣，也習慣吃外食。當她聽到這三姊妹連續得乳癌的消息之後，她每天都去爬山、減少外食，也每天催促二姊（沒住院時）和我上山運動。雖然我還是很怕蟲，姊姊們不忘鼓勵我去山上吸芬多精。 

為了印證我們現在吃的「生機飲食」（吃素的一種），是否吃對了，三姊覆核很多本書都見證生機飲食讓癌症不會復發，而這些人中包含很嚴重的腦瘤患者，相較於腦瘤，乳癌是較不嚴重的，但化療一樣都非常艱辛，況且，就算化療順利也只是緩解病情而已，一定要吃對食物，以健康的方式過生活，才能持續健康地活著。而這些癌症患者最後都吃素，吃原始的食物，不吃加了防腐劑和加了不健康添加物之後的食材，才保住性命的。 

這麼多生病的人們，是否都是吃了不該吃的，而應該提醒大家吃有益健康的食物，才對。市面上太多食物裡面放了不該放的成分，讓人吃了之後免疫力降低，又因為空氣汙染與無法承受的都市塵染，我們才被迫選擇自耕自食，不過種菜、養雞也有相對的困擾。在我們菜園中，先是兩隻大雞不見，之後又是五隻健壯的大雞不見了；然後，有五隻中雞被山貓咬得遍體麟傷：後來，有七個母雞正在孵的雞蛋也不見了。拉曼安慰我們「雞再養就有，但是要關好」，這裡有老鷹、蛇、野貓、野狗等都是吃雞的。二姊完成化療出院後，我們用樹枝再釘兩個大一點的雞舍，人不在時就把雞關好，人有在農場時，才把雞放出來吃蟲。 

　　在五姊妹當中，大姊罹癌之後有姊夫照顧；二姊發現癌時，姊夫已經先離世，而二姊的大兒子則在國中還沒畢業時，就因為「血癌」過世。當他在化療時，苦苦哀求二姊「求求妳讓我不要做化療，好嗎？」雖然，是不一樣的癌症，化療都很痛苦，二姊自己做了化療才知道，當初不應該勉強兒子做化療，因為不到三年，「他最後還是走了」，人類很脆弱，如聖經所說：「其實明天如何，你們還不知道。你們的生命是什麼呢﹖你們原來是一片雲霧，出現少時就不見了。」（雅各書4：14）一想到大姊和二姊都離癌的事實，就感受到無盡的哀傷，雖然我是五妹，上次作乳房掃描檢查也還沒發現什麼，距離53歲還有四年，而現在四姊則已發現乳房有小氣泡。姊姊們年輕時為了生活，賣命賺錢，現在，隨時有危機意識，如孔子在《論語．衛靈公》說的：「人無遠慮，必有近憂。」一點也不假，我向上蒼祈求讓她們都好起來，因為我不會做菜，連父母親喜歡吃的菜的口味都做不出來，大姊、二姊知道父母的口味。而當姊姊們預先交代我「遺言」時，提醒我把每天當成我在世上的最後一天來生活，因此，我辭掉繁忙的工作回校園讀博士班，選了能幫助人正確思考的哲學系。許多人認為哲學沒有用，但試問，如果今天是我在世上的最後一天了，要這「用」又有何用？我學習，企求藉由哲學訓練，幫助我想清楚「死亡」和「苦」的種種問題。期待在最大的可能範圍內，盡量抽時間，陪伴隨時有可能離開此世間的家人。 

曾看到一些親友因「插管」在病床受苦，我告訴家人，當有一天，如果我也面臨死亡，就讓我順天命安然而歸去就好，千萬不要插管。願瀟灑如孔子的「朝聞道，夕死可矣。」生時平靜安穩地活在豐富的「生命之道」，又如孔子面對自己死亡時採取泰然自若的態度。但他面對愛徒顏回去世《論語?先進》說：「顏淵死。子曰：『噫！天喪予！天喪予！』」另一處說「顏淵死，子哭之慟。從者曰：『子慟矣。』曰：『有慟乎？非夫人之為慟而誰為！』」可見他對顏回的死亡，極為悲痛、扼腕。所以被尊為聖人的孔子也會感嘆有一次【子畏於匡。曰：「文王既沒，文不在茲乎？天之將喪斯文也，後死者不得與於斯文也；天之未喪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子罕〉】近期額外的工作，是幫某大學編的哲學大辭典寫詞條，寫的過程中當我查考中國哲學傳統的學脈時，領悟到無論道德學問多麼高超的先王先賢，堯、舜、禹、湯、文王、武王、周公、孔子、孟子、荀子……這些人物或者他的家族，其學問再好，功績再顯赫，權勢再浩大者都難免一死，也都難免遭患難承受各種「苦」，尤其「舜」所受的苦，更是不計其數。既然人人皆有苦，我又豈能獨倖免哉？ 

哲學家海德格寫了一大本難讀的書《時間與存有》，用很冗長的語法和艱澀字詞，重複地提醒讀者一個觀念：「此在」。（有人翻譯成「緣在」或「親在」）「人的時間是（現在）在世存有，即使是健康的人也隨時會死亡。」而在死亡之前，充滿人一生的是「煩」、「畏」……這些黑暗面實存的內容，人生確實真的是如海德格說的這樣，這是他看到的「事實」。依據海德格的觀念，我家的四妹和五妹能否活到53歲，都還不知到哩！華嚴宗佛寺法界學鼓勵人有「歡喜心」，明白「事事無礙法門」的要義。當然，還有「理事無礙法門」……和其它很多法門，但是，「事事無礙法門」令人印象特別深刻，如果我已在此法門中就「事事無礙」，有如基督徒說的「凡事謝恩」、「萬事都互相效力」，有此一層認識，修養能夠到此境界，人們還會害怕充滿「煩」、「畏」……和黑暗面的人生嗎？ 

每當我只顧讀書寫作忘記去山上運動，二姊就會提醒我，再有學問，身體不健康也是空的。我感謝她的提醒，並盡量自我要求排出時間去運動，然而我深知，我的餘生就是讀書、寫作和研究學術，因為「事事無礙」，所以每件事至少在精神層面都已經不會妨礙到我。天地有其運行的法則，無人能抵擋自然法則，生命自有其律例，人類再怎麼能幹與努力，也不能違反這些法則，不然只有自討苦吃。後來我們在X先生的菜園旁邊看到那五隻不見的「大雞」的遺體，之後我們把大雞、中雞和小雞都關好，希望再無傷亡。當我看到二姊勉力種菜養生、三姊努力運動和繼續研讀健康書籍，積極面對她的53歲，無論面對第幾個53歲，我願學像孔子泰然自若的態度。因為人類的生生死死，無礙於大自然四季運行、花開花落，人世間的順逆病苦亦無礙於我這至微而渺小的生命。因為從浩瀚的宇宙中反觀此地與自身時，歷史的台灣確是一個被殖民過許多次，在死亡邊緣中求生存的小島，而浮沉在島上的我「原來是一片雲霧，出現少時就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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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skyworld.com.tw/pdf/mtnews/20150604P3C.pd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