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碰”的一聲，原來是老賈猛一口乾盡手中酒，把杯子重重放到桌上的聲音。

老賈一抹嘴角，氣憤的接口：「他奶奶的，正在俺們揮軍深入內陸的時候，美軍停止空投補給了，從台灣秘密運送來的武器又在泰國被扣了，害得後援無繼，彈盡糧絕，只好全線撤出中國大陸，返回泰北山區基地」。

老賈憤慨地坐下來，抓起一塊柿子死勁的咬嚼。

「那後來呢？」小伙子聽得起勁，追問。

「後來更慘！」。老朱操著浙江溫嶺縣口音接話：「可惡啊！我在民國四十四年被迫從大陳島撤退，也是被美國耍弄的呀！」。

老朱忿然站起來，尖著嗓音繼續：「那時候『中美共同防禦條約』才簽訂一個多月。那天是一月十八日，我到死都忘不了的日子！還有，那天我在『觀測所』，所以連時間都一輩子記得清清楚楚」。

老朱嘆了口長氣。悽愴的繼續說：「是上午的7時58分。中共突然集結陸軍三萬多人、艦艇一百多艘、飛機二百多架次，三軍聯合大舉進犯距離大陳島只有七海浬的一江山島，一下子，這個面積不到1.2平方公里的小島上，人海、火海蜂擁，戰況慘烈。守軍司令王生明將軍率領島上全部七百二十名官兵，以一擋百，拚死迎擊。大家頂著共軍的人海、火海糾纏了三天，到二十日拂曉，共軍再增援五百多人做第三次總攻擊，終於撲倒了守軍的三角火網陣地，到下午四時左右，共軍進逼到一江山指揮所五十公尺，王生明將軍率領殘餘傷患衝鋒肉搏，一直到彈盡援絕，王將軍引爆手榴彈自盡，以身殉國」。

老朱說得悽涼，淚水開始在眼眶打轉。

「那時候蔣經國在大陳島上，他大罵美國背信，不來支援。而我是大陳防衛司令部派往一江山支援部隊的一個，可惜因為風浪太大，部隊不得不半途折返。同隊有一個戰士當場放聲大哭，因為，他的父親就守在一江山島上。喂！天涯咫尺，他只能退守大陳，等待父親必然的死訊。慘呀！是誰都會嚎啕大哭的呀」。老朱的淚水奪眶而出，開始抽搐著肩頭。

老譚被感染，才開口就哽咽了：「823炮戰的時候不也一樣！第七艦隊儘在旁邊演習，看我們沒日沒夜的挨轟，看我們隨時跪在地上為殉國的弟兄挖坑埋葬。呸！什麼『中美共同防禦條約』，只是哄孩子的把戲」。

老鄭也壓抑不住牢騷的吼起來說：「我後來帶著＜老廣師＞的精銳弟兄所組成的特遣隊出突襲任務，打爛了這條腿」他撩起左腿褲管，露出義肢。

「我從此成了『榮民』，到現在，每個月才領一萬出頭，還被罵的像是竊國賊」。

老鄭越說越委屈，抓起酒瓶咕嚕咕嚕三大口乾盡，繼續牢騷：「我這樣的犧牲究竟為了什麼？為領袖？為國家？為榮譽？唉！回顧跟隨這個時代所經歷過的大小戰役，光是跟著我保衛台灣而被摧毀的珍貴生命，以及他們殘留下來的孤寡家小，現在的民進黨，所有坐在大位子上的傢伙，那一個疼惜過他們？現在的國民黨，什麼時候照顧過他們？我們這些戰爭中的倖存者，除了遇到選舉的時候有人來握個手，平時都是最被看不起的包袱，是現在社會上的垃圾，比野狗都不如。不公平呀！散老！我們這些為黨為國拼死拼活的老傢伙，這一生都活得太不值得了」。老鄭的眼眶也紅了。

我起身安撫老鄭入座，示意小伙子再給大家斟酒。

我說：「我跟大家一樣，都是用辛酸的生命歷程來記錄這段中國的戰火浮生歲月。但是，身為國民，對國家興亡，我們都全心全力扛起過責任，這一生就都無愧天地了」。

我舉杯向他們致敬，但是各個面帶憂憤，沒人回應。

我強忍情緒，坐下來繼續說：「至於現在台灣政壇那些以文明人自居的知識分子，只想爭奪大位，對國家民族的憂患，視若無睹，置若罔聞，國家已經衰弱了許多，唉！為了小利整天內鬥、內耗，一旦真的敵人來了，有誰能保疆衛土？所以我們還是要盡力關心台灣，至少不要斷了心意啊」。

老賈附和：「排長說的對，一個能夠團結的團體，必定會是一個成功的團體。國家也是一個團體，一個大團體，如果全國上下團結一致，國家就必然會強盛」。

「山青青，水泱泱，孟薩山水青，孟薩山水長。中華兒女來自四方，荷槍執筆聚一堂，聚一堂，練刀槍，殺盡共匪再還鄉啊！再還鄉！再還鄉永不忘，孟薩的山水，孟薩的山水青又長」。老賈突然唱出當年泰北「反共抗俄大學」的校歌。

大夥楞楞地聽完，老賈一擊掌，大聲說：「排長敬你們酒，你們怎麼能不喝呢？誰再眼淚汪汪的，俺就揍誰」。

大夥驚醒般的舉杯，我連忙起身互敬。

「不說了！不說了！ㄟ，吃柿子！小伙子，幫忙把柿子遞一遞，大家吃柿子」。我說。

小伙子識趣的端起水果盤分送柿子。

「我跟你們講呀，中美洲加勒比海那裡的島國人民的醒酒方法最新奇了‧‧‧」從屋裡傳來咱家散婆破鑼般的聲音。

人隨聲至，散婆提著新砌成的熱茶出來了，她心無旁鶩的逕自衝到桌邊，一邊給大家倒茶，一邊興高采烈的說：「比如說，海地人的醒酒法是有些迷信色彩的，他們把盛過酒的空瓶子找來，往瓶塞上扎13枚黑針頭的大頭針」。

「波多黎各人就更有意思了，他們是用小半個檸檬塗擦腋窩『醒酒』。哈哈 ~~~~~~~」。散婆居然還配合著誇張的摹擬動作。

一時呵呵哈哈大作，大夥都被咱家散婆給逗笑了。

「快！快！快！大家來喝茶，趁熱喝能解酒」。她開始收拾桌上殘局。

「喂！我這”茴香豆”為什麼還剩這麼多？‧‧‧咦！『陳高』也還有半瓶。大家趕緊分一分再喝茶」。

「”茴香豆”是好東西。『蠶豆』裡含有豐富的天然『左旋多巴』，對於提高人體細胞的活力，抗衰、防老，甚至對帕金森病患的康復都能有助益。尤其是你，小伙子！有機會要多吃點，免得以後患『老年癡呆症』」。我抓了把”茴香豆”硬塞給小伙子。

散婆也遞給我一杯『陳高』。我再向大夥舉杯：「來！酒酣耳熱賽神仙。我今天這場『七十酒慶』，真是淋漓盡袖不模糊啊。大夥乾杯」。

「慢點！慢點！我們家老頭子總是說：『陳高』呀『陳高』！你是人間的玉液，你是人間的瓊漿。來！我也陪大家乾一杯，嚐嚐這『陳高』到底有多妙」。咱家散婆興高采烈的加入。

「我也要！我也要！散婆婆，我也要！」。小伙子抓起隻空杯子，急的直跳腳。

「好！你幫我喝半杯，陪我謝謝大夥的光臨」。我摟著小伙子年輕有力的肩膀，向老戰友們舉杯。

「飲一瓢，任我盡情釋憂；喝一杯，任我恣意歡暢。乾！」。我捫心無愧，了無遺憾地大聲邀飲。

大夥舉杯暢飲。頓時，當年「醉臥沙場君莫笑」的豪情壯志氣氛洋溢。

「大夥永遠都是保家衛國的堂堂英雄好漢啊！」。我內心這樣吶喊著。

── ＜耆老話酒香＞完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