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淚之途
2006/12/08 16:39:45瀏覽1209|回應0|推薦2
11月13日,我們來到了台東延平鄉「布農部落休閒農場」。

部落的「大門」前,一個矗立的石頭上寫著「共創原住民的世紀之夢」。十幾年來,這個部落是白光勝牧師(布農族希望工程師)帶領布農族人一步一腳印建造出來的。

踏進這個文化園區,我們先進入遊客服務站。在等待解說員前來領我們參觀園區的空檔,擺在窗戶下的「布農族八部合音」雕刻,令我心動。那樸拙的刀痕切割出來的仰天「高唱」,我似乎聽見了!



「雕刻的人已經走了。」

一位女服務員輕柔的話把我拉回現實,「原住民酗酒,英年早逝」的悲劇故事又再次真實地被聽聞;惋惜、讚嘆,我相信她也已經多次從遊客的口中得知。除了這位跟我說話的女服務員之外,櫃臺前還有兩位年輕的女服務員正忙著為遊客「解惑」。其中一位女服務員用流利的英文和一位自助旅行的日本人對話,她的自信和專業引起我的注意,而她美麗深邃的原住民五官讓我的眼光無法移開。

才剛要參觀這個部落,原住民的「美麗與哀愁」這樣世界性濫情的「認知」似乎已經要攻佔我的心頭了。

一位年輕的男解說員引導我們進入簡陋的「視聽室」,觀看「園區簡介」影片。

原來這個布農部落的成立,是依據「送魚不如給魚竿」的自力更生精神!十幾年來,在這塊荒地上,布農族人開墾出農場、牧場、山林生態公園、農特產加工廠、還有編織與雕刻工作室、劇場、民宿等等,不僅保存布農族文化,並開創經濟生機,讓族人活在自給自足的尊嚴裡。他們還有更遠更廣的理想,要進一步設立老人村、戒酒中心、中輟生中途之家、喜憨兒天使之家。

他們要在祖先留下來的土地上,呵護幼苗健康成長,也召喚在異鄉打拼的遊子們回家,共同重建曾經長久荒廢的家園和族群心靈。

隨後,我們參觀了園區裡的檜木精油提煉工廠,小米酒製造坊、雕刻、織布工作室等等,並興奮地在劇場排排坐,準備欣賞布農族的歌舞表演。

原住民高亢圓潤的歌聲,本就是可預期的,而色彩繽紛的服飾更是喜歡攝影的人不會放過的鏡頭。我悄悄地走到觀眾稀少的後排區域,站上一張不會擋住任何人視線的椅子上,希望居高臨下捕捉一些好看的畫面。

坐在舞台一隅的「工程師」白牧師,很幽默而感性地介紹每一個表演曲目,其間穿插傳達他們努力的願景夢想。他讓我們知道許多布農族的孩子們因得到關愛和輔導,而順利考上國立大學並完成高等教育;更感人的是許多畢業或還在就讀的學子們選擇留在家鄉為族人打拼,企盼把希望之火代代傳遞下去。

在舞台上的「學子們」獻唱「我們都是台灣人」之前,白牧師特別介紹其中的一位女歌手──冬華。這位美麗的姑娘曾就讀大學音樂系,也得過全國歌唱比賽冠軍,許多影藝、唱片公司願意培植她成為耀眼的歌星,就如張惠妹等原住民歌手一樣名利雙收。但是冬華選擇回到布農部落,在這個設備陽春的劇場裡,奉獻她的青春,要為自己也為族人打造一方美麗而歡樂的夢土。



「台灣是我們的母親,我們都是台灣人…」的歌詞在舞台上重複地唱著。眼睛雖躲在鏡頭後面,卻擋不住淚水汨汨流出,我尷尬地不斷擦拭,真的怕被人看見。越擦越多的淚水令我有些不知所措,竟然感覺丟臉。

表演結束後,我們到餐廳享用原住民料理。坐在我旁邊的雅玲說:

「剛剛他們在唱歌時,我看見壽美的先生淚流滿面,哭得好傷心,我也哭了。」

她說著說著又紅了眼睛,結果,我也跟著掉淚。

這是怎麼回事?我們為何會哭?是因為這些被外族(荷蘭人、日本人、漢人)「壓迫」的族群後代對我們唱:「我們都是台灣人」嗎?那嘹亮的歌聲裡充滿了無私的愛和無上的尊嚴嗎?而在現實世界裡,他們的樂觀奮鬥不一定能夠挽回已經被蹂躪逝去的往日光榮,使我們感覺慚愧不安嗎?

同桌的一些團員想安慰不斷拭淚的我和雅玲,她們說:「妳們很感性!」

不,不,不是這樣的,可是我無法把它說清楚。我心中默默地問:

「妳們看過『少年小樹之歌』這本書嗎?」

書中的查拉幾族爺爺和奶奶告訴小樹,當年政府的軍隊來了,他們要村人在一張紙上簽字。他們說紙上寫明白人殖民者知道哪些土地可以開墾,絕不會侵犯查拉幾人的土地。

後來,更多的政府士兵帶著槍來了,他們說現在紙上的內容改了,查拉幾人必須放棄他們的山谷、家園和高山,遷移到太陽下山的地方,那兒有政府為他們準備的土地。

軍人將查拉幾人像牛一樣一群一群地集中在山谷的大圈子裡。

士兵們為查拉幾人準備了四輪馬車和騾子,要他們駕著騾車往太陽落山的地方去。查拉幾人沒有聽白人的話,他們為自己留下最後的一點東西。這點東西沒有穿在身上,也不能吃,沒有一個查拉幾人坐上騾車,他們用自己的腳走路。

沿途,士兵騎著馬圍跟在他們左右,查拉幾族的男人昂頭走在前頭,目光從未垂下,也不落在士兵身上;婦孺跟在後面,一樣不把目光放在士兵身上。

當他們經過白人的村莊時,在道路兩旁觀看的人們,剛開始會嘲笑他們笨,讓空空的騾車跟在行列之後。但是查拉幾人不作聲,不回頭,默默前進,不久,笑聲停止了。

家鄉的山頭越來越遠,徒步的雙腳開始因疲病而緩慢。嬰兒死了,老人走了,病人、女人…..。原本士兵還會停下來,讓他們埋葬死者,可是越走越慢的行程令人不耐,士兵告訴他們把死者放在騾車上拖,但是查拉幾人卻用自己的背來揹,用自己的手來抱,小男孩揹嬰兒妹妹,丈夫揹妻子,兒子揹雙親,母親抱孩子,晚上他們就相依而眠。

路旁目送他們經過的人們哭了,但查拉幾人沒有哭,他們不讓外人看見他們的靈魂,就如同不讓騾車偷走他們的靈魂一樣。

有人稱這條路是「淚之途」,聽起來比「死亡行列」浪漫,然而淚不是查拉幾人流的,那是旁觀者的憂愁與哀傷。

這段「淚之途」的故事,你們聽過嗎?

今日的美國查拉幾族安好否?還有多少文化、語言實質存在?在「少年小樹之歌」的結尾,幾乎失去所有的小樹沒有給我答案,可是爺爺奶奶傳遞給小樹的族群生活智慧卻根植在全世界的讀者心底腦中,這一切會隨風凋零了嗎?

不,不,這不是感性。我在布農族年輕學子的歌聲中,聽到分享、感受和平,「台灣是我們的母親,我們都是台灣人」,被壓迫的族群用這樣山高水長的心胸在築世紀之夢,在重建家園廢墟,他們是宇宙之子,是人上人,我尊敬他們。

有尊嚴,有靈魂的查拉幾人沒有哭,也不需要別人為他們哭。我沒資格為自救的強者哭泣,淚,是為自己而流。

註:
布農文教基金會/布農部落休閒農場

小種子園地通訊

在台東買了布農手織袋子和卑南族的圍巾,色澤和式樣都不輸給任何名牌,而且獨一無二。



( 心情隨筆心情日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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