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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 外 山
2017/03/21 10:33:33瀏覽900|回應0|推薦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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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業環島旅行,到了梨山。站在梨山農場空曠的一面,可以居高臨下眺望得很遠,視線跨越近處低凹下去的墾植園區,遠山層層疊疊向更遠的天邊迤邐展開,即使風和日麗,它們似乎也有種煙嵐瀰漫之美,每一條成帶的山脈,都各自呈現著淡藍淺紫或黛綠不盡相同的顏色。

 

在這些成帶的遠山之外,又會是些什麼?更多綿延的山脈?還是就直接連著浩瀚無垠的大海?她總是對遠方的景物心存好奇,如果可以凌空虛步,跨過去一探究竟,是不是如她想像的,或是竟完全超乎她的意想?而不論究竟是什麼樣的實質存在,對於愛想像愛新奇的她,未知數總毫無例外地充滿強烈的吸引。山外有山,還是山外有海?然後銜接起另一個全然不同的世界?另一個五花八門卻可能更接近夢幻的紅塵?她知道自己內心最嚮往的是什麼,身邊已然熟悉的,只在一瞬間就已經喪失了所有的吸引力。她嚮往著遠方不知名的存在,可能艱險、可能珣麗,然而一探究竟的那股強烈願望和近於癡迷的堅持,幾乎沒什麼能夠抵銷得了。即使愛情的牽絆,好像也抵不過遠方夢境的呼喚和牽引。

 

在螢橋的人行道上,他們靠著橋邊站著。斷訊好一段時間了,他約她出來談談。他彎著腰,把上半身的重量都倚在橋邊的扶欄上,側過頭來斜望著她說:「只要你答應不和我分手,你要怎麼樣,我都答應。即使你要結婚,我也答應。」言語間帶著一向都能夠討好她的那份笑容,那種自以為瀟洒的俏皮。這時正是夕陽將落未落之際,斜陽在水面的細波上反映出片片霞光,悠悠脈脈地在平緩的水面上晃盪,而那反光有時還真強得讓人不得不稍稍瞇眼。

 

他所說的,她一字不漏都聽到了。對他最後的那句,反應尤其敏銳。心頭不禁暗忖,在這種時刻,是你來求我別走的,都還要在言語上佔盡便宜,那如果和你在一起,這輩子我豈不是吃癟吃定了?至少在言語上肯定是這樣。她可不認可每回談話都非得忍受這種心機和自我維護的狡辯不可。不是你一再要求來談談的嗎?而這樣的說法倒像是我求你了?她望著河面上的那波那水,坦坦平靜地流向不知名的遠方。雖然表面上她絲毫不動聲色,但是心底已然有了的那個堅決意念,此時更是絕無回頭的可能。於是她一句話也沒說,甚至沒多看他一眼,一轉身就離開了他們站立的地方,離開了螢橋。身邊車水馬龍的都是剛下班的人潮,在她心裡,覺得連甩頭都不必,前塵往事就都被丟進了閃爍著夕照的河水裡。在不擬帶走一片雲彩的心情之下,她連步伐都輕盈了起來。

 

他來自緬甸,因為早年當地的赤化,和家人聯繫不易,以致在台的生活全得靠自己獨力打理。大約什麼可躦的漏洞都躦過,什麼所謂的機會都爭取過,對人生很多面向的體驗,早已不是一個單純的大學生所能比擬得了。

 

他們之間的交往,總是波瀾起伏,一忽兒兩情相悦,一忽兒似乎又間隙深重。固然,這多半源自於她放不下的留學夢,總希望去紐約這個現代之都,探探是什麼風味?然而他有時的言談,也讓她感覺有些莫名所以。有次他說:「如果你不是真的要我,就請不要耽誤我。我知道最近有人招贅,女方家裡很有錢,什麼都有。」猛聽他說這話,還有點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是在說笑嗎?有人招贅為什麼會進入彼此的話題?入贅這事她聽過也看過,好像就是男方進入女方家門之後,也變得像傳統裡的小媳婦那樣,什麼都得順從女方家人的擺佈。難道他在暗示什麼?或是表示對入贅有興趣?不太可能吧,不是堂堂一個男子漢?所以她一直只當耳邊風,沒擺在心上,也沒真當回事看待。至於他說這話時的是不是認真,連她自己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以前認識的一個女孩,也是從緬甸出來的。她從紐西蘭寫信來說,房子車子都有了,只缺一個現成的男主人。」不止一次,他似乎是閑閑地對她提起這事。她的感覺是,在對自己炫耀吧?表示多的是人巴他還巴不著咧,妳別那麼傲氣凌人。可這種交換式有條件的情也好、婚姻也好,在她看來都近乎賣身。如果要找個什麼都有而獨缺一個女主人的,她可選擇的機會可多了,但她從不列入考慮。總認為惟有感情才是惟一因素和基石,其他的錢財名利,都和真情沾不上邊。在還沒真正踏上人生的現實之前,她已經穩如泰山地為婚姻訂下了不可更變的註解和定義。

 

然而,要她當機立斷,既不前瞻也不後顧地就決定和他訂終身論婚嫁這事,儘管她打心底很喜歡他,為他的風趣幾近神魂顛倒,但僅存的那點理性仍時不時對她當頭棒喝,讓她對點頭承諾猶豫再三。能怪她的,或許就是從小那份遠遊的壯志吧?在學業成績中,她向來都是別人艷羨的對象,也總是得到師長們的誇讚,灌輸著她攀上最高峰的嚮往。她真不該這麼糊里糊塗談戀愛的,之前的C,對她癡情滿滿,她不也理性第一,把留學擺在最優越的位置而坦誠相告?儘管C的沮喪讓她頗覺不忍,但還是堅持己念。而和這個男生,他各方面的條件真能勝過C嗎?明擺著的遠遠不及。

就只有怪自己的一時不能把持和他談戀愛了吧?否則也沒今天這種無聊的攤牌。

 

多年後,在一次飛往紐西蘭的班機上,她看到他的身影,雖然只是眼波不經意的瞄到,但以她一向認人的精準,會是誰絕對錯不了。而飛往紐西蘭?不就是當年他說的什麼都有只缺一個男主人的?似乎只一瞬之間就什麼都擺明了。

 

她感覺奇怪的是,那麼多年來他竟然沒胖也沒什麼顯老,梳著個油油的大包頭,身上穿著件滿拉風的黑色亮皮斜襟夾克,多少顯得有點与年齡不符的輕佻。難道也和找靠山的女人一樣,得保持外型的標致才能討好金主?在她挑剔的眼光裡,到了這個年紀的人而言,別的可以沒有,擁有一份穩重自持的風韻質氣倒是絕不該少。當然,不管有或沒有,那又干她什麼事。她可以意識到他投過來的眼神裡,帶著強自掩蔽之後的憤怒和怨懟,這點,她當然也毫無彌補的可能,所以說到底,也一樣不干她的事了。

 

山外山究竟吸引人的魔力在哪裡?已是過來人的她反倒沒有十分肯定的答案。總是年輕氣盛之下,遠方的夢境才解得了的崇慕和企盼,只要年輕過,可能都不缺那樣的心情和經驗。而一經走過了,似乎就成為人生歷煉的一種洗禮和風景。





<原載 從容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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