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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05/26 23:56:52瀏覽2619|回應13|推薦0 | |
*─────「百年孤寂」讀後的迷思─────* 作者:哥倫比亞 馬奎斯──譯者:楊耐冬──出版:志文出版社
前兩天翻開了「百年孤寂」,這是本得過諾貝爾文學獎的著作,作者是南美哥倫比亞的馬奎斯。 簡介裡說,作者的文筆美妙華麗,彙集真實与魔幻於一爐。當年一出版就引發了閱讀的狂潮。而究竟當時的那股閱讀狂潮最熱衷、最感興趣的,是書中的哪一個觀點?即使在還沒翻開扉頁之前,就很挑起了我對本書內容的連番想像。
作者很會說故事,一氣呵成地營造了個虛幻小城馬康多,那裡的人、事、物全都栩栩如生地在書頁裡活蹦亂跳,猶如真情實境。然而故事本身倒真是迷離混亂猶如魔幻,讀者陷入的不止是一條時光隧道,更像是一個超現實意象的時光漩渦。作者寫作功力的超絕,是無庸置疑的。
我滿腹疑惑的是,作者寫這個結局悲愴故事的用意是什麼?主旨在哪裡?又有什麼暗喻?為了什麼要用「孤寂」這樣的字眼來形容馬康多曾經的存在?是普遍人性裡難免的孤獨之感?還是像有些人所特別強調的那種:南美被整個世界遺忘、孤立和忽視所引起的悲涼感慨?我們從中解讀的究竟是整體的南美神經,還是作者馬奎斯自我潛藏的內心?
行文中對日常的瑣碎事務寫得相當詳盡,譯文裡看不出所謂的華麗,而是在簡煉的文字裡,盡述位處燥熱的南美沼澤地,一個千里跋涉而來的邦迪亞家族和其他二十一家開拓者,無中生有地開創了一個小小城鎮馬康多,使之崛起又隨其消散煙滅的整個過程。
不得不說,書裡所述及的人物所給人的印象,動物的本性既突出又明顯。本能和欲念總支配著他們的日常行事,是否在那個燥熱的氣候之下,腦袋都被熱浪沖昏了?行事準則一片亂無章法,既沒愛心,也沒理性,事後也絕對沒有良心發現之類的後悔。書中幾乎所有那些年少時聰敏純淨的心靈,一到青春期就整個翻轉,除了欲念還是欲念,其他生活中的一切都只為這一個本能而存在。除卻短暫的激情之外,全部的身心靈都等同於空置。馬奎斯的文字或許並無意直接提升讀者的靈魂,但是他對人性原始慾望的詩意描寫,卻又顯得如此真實如此悲憫。
他們一生人的行為,除了試圖滿足其本能和欲念之外,從不涉及一般社會所嘉勉崇尚的自我考驗、或強調自我提昇的意願和努力。似乎就是隨著人體荷爾蒙的自然變化,由稚嫩而強盛而終至衰竭,然後自然而然地也就走到了終點。因此竟使得人生的孤寂之感油然而生?
這表示虛幻之城馬康多是一個化外之地?還是一個人性最自然最原始的表現場域?沒有律法也不受道德的禁忌。所以這樣的地方遲早要消頹於無形?或是僅因為作者欲灌入其魔幻的意識,就注定了它最終幻滅的命運?書中浪子橫死異地後,死者血液竟流水一般婉延流淌著直流到家門,似乎象徵魂魄緊緊追溯著他所從來的地方;還有雨一直下了四年之久的異象,充分表露了作者書寫性格的腥羶暴力與深情。很多段落都寫得詭異,卻又似理所當然的自然發生,這該就是魔幻的筆法了吧? 馬奎斯自幼生長的環境,就是和他的老爺爺老奶奶的神鬼故事密不可分,筆下的故事也就更加重了這種虛幻迷離的氣氛和本質。也可能他所寫的一切,不過是參照著他自己稚齡的童年記憶,經歷過的種種喧鬧和迷離的背景,還有他內心的疑惑与孤獨的感受而來,某種程度上算得上是一種心靈的直述?
整個南美的生活和觀念,可能与東方的行事風格,有相當不小的差距,和歐洲傳統的作風也不是完全的一脈相承。自15世紀末西班牙殖民開拓之後,固然從歐洲移民過去的後裔不少,但是時空的遙隔,已經使很多的「固有」變了質。新移民難免也摻揉進許多當地原生民族的習俗,以及對巫術的深信不移、對自然現象由來已久的臆想。於是,整體南美人的想法,連他們的歐洲原系老祖宗也覺得新鮮難以理喻。就像變色蜥蝪一樣,無法明確說出到底他們的準則是什麼?他們的想法所依據的是哪一種原型。
作者在下筆之初,是本著什麼樣的心態?同情、理解、嘲諷,還是一種冷眼的旁觀和對人性愚昧、命運捉狎的無奈?作者沒有明顯的表態,讀者也就跟著他的故事,亦步亦趨地与書中人物共處了那麼一段時空。體會他們的所思所想,經歷他們的奇幻或夢境,迷惑於他們那份神秘莫測的時間流轉,和人与鬼魂之間的牽扯不清。
書中時不時就要時空混淆一下,讓位給已過世的人來扮演一下預言或警示的角色。那種氛圍不是恐怖陰森,而是一種似乎不經意的,甚而有時是親切的遇見或擦身而過。好像那些魂靈根本就是每天与他們共處在同一個空間裡,只不過由於光線的偏差和反射,才讓他們突然顯現或突然消失,都是再自然不過的視覺現象。還不止此,這些魂靈甚至還會与人交談,或是指點困惑和迷津。
牽引著整個故事發展的中心人物,是那位從一開始就出場的,一家之主老邦迪亞的老婆──易家蘭,她是個不尚空談的行動派人物,持家、興家都靠她一手撐持。但是由於她的用心和明眼旁觀,對身邊每一個老的小的個性,都有深切的領悟,幾乎可以用銳利精準來形容,同時也不乏感性的認知,和一種近乎同情的體諒。
譬如說,她深深體會到她的次子之所以鬧革命,打了那麼多場仗,其實並不是基於對什麼理想的堅持,而單純只是為了他的自尊心受創。至於他的鐵石心腸,也不是由於打了那麼多的仗的影響,而是因為他從來就沒有過愛心。
至於她唯一的女兒亞瑪蘭塔之所以峻拒幾個男人的求愛,甚至於因此而讓自己痛苦莫名,真正的原因卻是出於審慎与天生的膽怯。這或許就讓讀者豁然,為什麼亞瑪蘭塔在「名門閨秀」的表面形象之下,竟幾次三番地做出些莫名其妙的反常舉動。
但全書最愛談鬼魂和靈異的也是易家蘭。雖然書中每個角色都和她一樣,無時不在強調著古老的鬼魂,常和他們在同一個時空裡晃盪甚至對話。易家蘭總是出其不意地就能夠突然領悟到:「時間是循環的,不只是流過而已」。因為她活得夠久,人生雷同的事件和遭遇一再地重複再現,難免不引起她這樣的感慨。
在她的生命老到已經瞎了看不見的尾聲階段,還是有她吐自肺腑的想法和感慨,她心慌意亂地自問,「是否她也可以學那些異鄉人,放鬆自己,一走了之,晚年也來個反叛性格反叛一下,享受她已經耽擱多次的大好時光,不再聽天由命,把一切都耽擱下來,把她百餘年來做個基督徒硬忍在肚子裡的悶氣髒話也傾吐出來」。
一個強韌不屈的心靈,掌握著一整個家族命脈的女人,生活裡時時服膺著人生的各項既定準則,而內心深處,是否也有她不吐不快、甚至從未付諸實際行動的潛藏意願?也就是說,即使兒孫滿堂,賓客盈門,一個掌握家族實權的女人,仍然有一份惟她自我能夠察覺,而又甩之不去的孤寂与落寞之感?
有好多次狀況的敘述裡,都強調著那些不請自來的昆蟲和紅、白螞蟻的猖獗,幾乎用盡了力氣都趕殺不盡,把人們辛苦建造的房舍蛀食一空,或讓地基崩潰不穩。最後連易家蘭的七世孫在出生不久後就慘遭螞蟻吃掉。不得不讓人置疑,人類在大自然的物種裡,究竟是否真正處於那麼優越的地位?
而作者筆下虛構的小城馬康多,百多年來,自開創之初的閉塞簡陋,平靜無波,連一間學校都沒有的狀況,歷經了惟利是圖的商業香蕉園的大量繁殖和沒落;之後又因政治黨派的爾虞我詐及上臺下臺,革命与鎮壓的戰爭,鬧得全城烏煙瘴氣;与外界相通的火車鐵路的架設和廢棄。整個小城在不曾扎根、也沒有實際利益的繁華裡虛晃掙扎了一遭,最後一切又還原於燥熱地帶的寂寥与頹散。
在永恆的時空之中,再熱鬧繁華、再苦澀難耐,也只不過猶如流星般一閃而過,不會留下什麼可尋的形跡。而不論聰明的或平庸的人,有所追尋或是懶散度日的,其內在最深切最私密的自我意識裡,其實都免不了那份無以開解的孤獨和寂寞,永無寧日的不斷自我啃噬。
而這份感受和認知,豈是南美人的專利?任哪個民族或地域,只要有敏銳的感觸和深思,都免不了體會時空裡天蒼蒼野茫茫的無奈和椎心的寂寥吧?只不過慧眼如馬奎斯,具體地將之以文字鋪陳之外,還摻合了一個迷離如幻境的故事,終至不朽。
作者最後藉著有如智者的吉普賽老者麥奎迪的說法,早已預料到這個小城馬康多最後會被風吹平,不留一點存在過的痕跡。他曾遊歷過大半個世界,最後最鍾意的,就是這個幾乎与世隔絕的偏遠小城。即使已在他鄉死過一次,鬼魂卻飄飄搖搖地還是要來這個小城,等待他自己靈魂最後的終結。
而這個飄洋過海而來的老者,他見多識廣的超前技藝、知識和超越時空的洞見,都記錄在他遺留的文稿裡。影響的不止是見過他、或和他實質交往過的,那些最先來開創小城馬康多的老家長,小城裡邦家幾代的老老少少,都受到他的魅惑和感召,即使他早已是一個不具實體的鬼魂。
也就是說,在他潛藏不露的洞見和預言裡,這個小城馬康多的所有生靈,從頭到尾的熱鬧也好、悲戚也好、愛欲的痛苦或滿足,都不過是天地間一種短暫發生的事件和現象,最終都免不了消穨於無形。
他留在羊皮紙裡的這份預見,困惑了邦家幾代人都未能參透。而就在最後的第六代,那個聰穎過人又荒廢不經的委良諾,靈光一閃即將豁然開朗之際,這個預言也已到了成為真實的時刻,沒有任何人再有能力來予以改變或挽回。過往的一切荒唐、愛戀或苦惱,熱鬧上演了個百來年,就回歸於風清月明,還原於永恆的虛無。
全書固然表達了那份孤寂与幻滅的沉痛和無奈的氛圍,然而其中有句短短的話,卻也可能讓我們窺見作者面對人生的態度,既現世又睿智。那是在最後第六代的委良諾到教堂裡,專心一意地翻查他自己出生的相關資料、以及家族記事時,旁邊已經奄奄一息的老神父對他說的那一句:「孩子,只要確定你我這時還存在就夠了。」
我們都以為神職人員只專注於研究与神相關的各種事務,其實由於他們的已然跳出塵俗,反倒比世俗的人更容易洞察人們生活的環境和本質。所以這句話或許也就在暗示,其實你管不了那麼多,在你之前与之後的,都不過是虛幻的存在。只有你活著的那個當下,你知覺到的那些事務和人物,對你自己而言才是一種真實。儘管寂寞孤獨的感覺,總在心靈深處,伴隨著有生之年所發生的一切。
也或許就是易家蘭脫口而出的那句:「時間不只是流過而已,它是循環不息的」,所以那驟然而生卻又隨即消頹的命運,又豈是馬康多這個虛幻小城獨一無二的現象?所有古往今來的城市,所有世間曾經的存在,都一樣脫離不了那種川流不息的循環性質。因此惟有活在當下,才是我們能夠掌握的。或是除了物化現實的當下之外,試圖去尋求一些可能會長久,不至瞬息滅絕的恆久價值,才有可能解得了那份消散於魔幻之下的魔咒?
後 記── 說實在,對南美的一切,還停留在懵懂的想像階段,儘管圖文各方面的介紹多如汗牛充棟。也只能猜測他們可能相當浪漫,相當本著性情過日子,深層的肌理則全部蒙上一層霧或一層紗,無以詳究。如果說想藉著閱讀這本書來透視南美人的生活態度,完全無法說了解到什麼,反倒是挑起了一大堆的疑問。而有疑問也是個有益的現象,有了疑問,才會有個須要開解的用力點。至少比不知所以好一點。
在書店裡偶然發現了一本「孤寂的盡頭」,談的是當前的南美現勢,詳述南美如今不但已結束了那種被世界遺忘的孤寂之感,不但自我的信心滿滿,而且很可能已成為目下歐美種種困境的救星,情移勢易,十分令人刮目相看。 書中也提及了馬奎斯這本書,以及南美作家幾乎是習以為常地,喜歡在作品和作風上加上「魔幻」這兩個字,是指魔幻的南美,還是魔幻的想像?很值得我們去追溯探究。 閱讀的趣味,是否就在於這樣的窮追不捨?嘗試著多一些了解、多一點的體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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