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謝飯歌 ──

「誠心謝，天父上帝，

賜飲食養我身體，

 慈悲神，主耶和華，

       當稱頌哈里路亞，阿們！」

這是謝飯歌簡短的歌詞。每天早、午、晚三餐開飯前，無可避免的都得唱它一次。有時，可能一頓飯之前得唱它好幾次。

經過整個上午或下午的三、四節課，或是在校園裡滿場飛似的奔跑遊玩之後，人人都餓得肚子唧哩咕嚕的。於是經常把謝飯歌三拍當作兩拍唱，而且越唱越快，從讚美詩唱成了進行曲。值日的保育組老師聽著這種趕場似的敷衍，會很生氣，就罰我們重唱，有時甚至會重唱兩三次以上。

所以，即使一個學生什麼歌都不會唱、不喜歡唱，這首歌他一定會倒背如流。餐廳的大門上方，就用鏡框掛著這首歌的歌譜和歌詞。

用餐時間一到，全體住院學生都要在餐廳前面集合排隊。這個隊伍不是按班級分的，而是按照餐廳內的桌次排成一行行縱隊，八人一行，進餐廳時依餐桌遠近依序進入。

排隊的時候，大隊長在前面喊口令，待隊伍排好，小組長清點人數之後向大隊長匯報，再由大隊長向值日的保育組老師報告之後，各桌的小組長就先進餐廳為同桌的八人盛飯，以免大家一湧而上秩序大亂。

菜是每人一份，裝在各人的瑭瓷盤裡。兩個木質的大飯桶放在餐廳中央，裝湯的木桶也放在中央。米飯的香氣混合著檜木桶的木質香味飄散在空氣之中，鑽進我們在餐廳前面排隊等候的鼻孔，更加感覺飢腸轆轆。

等到飯都盛好，隊伍魚貫而入，各人站在自己座位前面，接著就唱謝飯歌。如果順利唱完，即可坐下享用餐點。

但是在拉出座凳時得注意輕聲，如果是嘩啦啦一陣太嘈雜，還得重拉一次。儘管飯菜都已擺在每個人的面前，這些該做好而沒做好的動作，就使得每個人都只能用眼睛看著飯菜而已。老師說，這些都是為了訓練規矩，不得粗魯，要有自制的能力。

只要前面這幾件事做得循規蹈矩，進餐的時間倒並不刻意規定，即使再細嚼慢嚥的人，也絕不用耽心有人催促。吃得慢，最多不過是犧牲飯後玩樂的時間而已。吃完飯各人到餐廳外面水池的水龍頭下清洗各自的碗盤，然而放回餐桌上。

董事長身體健朗的時候，經常來薇閣校園看我們，有時一整個下午都留在院裡。一直要待到我們晚飯時間，她會陪著我們進餐廳，聽我們唱謝飯歌，看我們吃完晚飯才回去。

說也奇怪，每次她來的時候，謝飯歌從來不必重唱，座凳也不必重拉，大家都循規蹈矩，安靜極了，也優雅得讓值日的保育組老師樂得合不攏嘴。這些孩子這麼乖巧，哪裡還須要她們費什麼氣力，發什麼火氣？其實，這些乖巧得體的表現，正得自於她們平日的耐心教導呢。只不過平日有時餓慌了，偶爾會忘記規矩而已。

待一段相當時間之後，大家都用餐完畢，廚房的大師傅會來清掃地面。他們每星期都定時用肥皂水刷洗。因此餐廳也好廚房也好，總是乾乾淨淨，沒有油膩骯髒的氣味，即使用來刷洗的肥皂水氣味都不會聞到，可見沖洗的十分乾淨徹底。

照一般的規定，廚房是學生的禁地，但是我們偶爾經過，也可以看到大師傅清洗廚房大鍋和地板的情形。只要不是在炊煮的時間，那裡也是窗明几淨的，一點油煙味都沒有。廚房的氣味，永遠就是和煮熟的食物香味相連貫的。

當時薇閣有很多美援物資，像奶粉都是一大桶一大桶送來。魚肝油也是整罐整罐的送到。雖然營養好誰都明白，卻是誰都不愛吃。

上午十點和下午三點，全體學生都得排隊喝牛奶，嚥不下去也得嚥，保育組老師一向採取緊迫盯人的方式。至於魚肝油，不是圓圓膠囊的那種，而是真正可以流過來倒過去或是往下滴的油，味道之重之腥之難吃，真是難以形容。要這樣空口嚥下這麼一匙油，簡直可以用恐怖來形容。因此每個人都想盡辦法不吃賴過去。

於是保育組老師就想出一個妙計：午餐在小組長盛好第一碗飯之後，在每一碗飯上澆上一湯匙魚肝油，若不吃完這一碗，休想有盛第二碗的機會。莫可奈何，大家只有捏著鼻子，最好是食不知味地把這碗飯囫圇吞下去。等盛了第二碗之後，才能悠哉遊哉地享受食物的美味。

當時只有那些一大桶一大桶的「蛋粉」，才能得到同學們的歡迎。這些蛋粉，據說是由英國捐贈的。所謂的「蛋粉」，就是把雞蛋製成乾燥的粉末狀，易於儲存和運送。待加上水和勻，再如同煎蛋或炒蛋一樣的烹調之後，就和新鮮的雞蛋一樣，既營養又可口。雖然愛挑嘴的人說，和新鮮雞蛋就是有一點點不同。也有人就此把它歸為帶點「洋」味。

一般而言，菜式每餐都不一樣，以營養來看還算均衡。每天輪值跟著大師傅去買菜的人最開心，可以挑自己喜歡的菜色來買，當然就顧不了別人的口味。菜式裡居然常有一道是生蕃茄切片沾白糖的，不知買菜的人當時靈感來自何方？

不論菜式是什麼，都是每人一份，絕對公平。有同學說他在家裡的餐桌上，盤裡的綠豆芽如果夾多了一點，當場就會被他繼父用筷子打下來，讓他吃頓飯都緊張兮兮。飯間他繼父總是重複講述那個老掉牙的故事──每吃一口飯，舔一下醬瓜。好像在鼓勵他盡量模仿那種儉省的模式。而在薇閣，他從來不須有這樣的顧忌，因此也從沒看過他挑剔什麼菜式。他說，在薇閣的餐廳裡，這種輕鬆自在的氣氛，不管吃什麼菜都開心。

當年不知道為什麼花生米這東西讓我倒盡胃口，每回遇上早餐吃花生米配稀飯，我一定不吃。可是偏偏有的採購同學對這道早餐菜情有獨鍾，花生米就經常出現在餐桌上。

我一看到餐盤裡的花生米，一股無名火就冒了上來，拿了盤子裡的花生米直接就去倒進餿水桶，那意味著又要空著肚子上四節課。情緒頂糟的時候，甚至把個瑭瓷盤從餐廳的這頭摔到那頭，像擲飛盤一樣，粒粒花生米撒落得滿地都是，真正是無可救藥的壞脾氣。而同學們竟都不以為忤，馬杰名這位性格老哥居然還對同學說 :「這就是標準藝術家的脾氣，喜歡的和不喜歡的都直接表現，絕不隱藏。」言下連一點責怪的意味都沒有。可能每個同學都有自己討厭到了極點的菜式，只不過沒有誰是這麼明目張膽地發作而已。

想當然，此時此刻老師一定不在場，否則還不知道要被怎麼處罰呢。罰站、打手板或是罰吃花生米？史無前例，沒人猜得出來。

低屆也有些挑嘴拒食的趣事。像從小就白嫩可愛的丁悌萊和胡梁菁，他們還不像我只餓這麼一頓而已，而是一拒食就連續個兩三頓。想當然是餓到手腳發軟，甚至臉色蒼白。那情形可就嚇壞了保育組的老師和醫務室的陳護士，趕緊到學校巷口對面的那家麵包店，給她們買菠蘿麵包來補充體力。

菠蘿麵包是當年大家最喜歡吃的「美食」之一，平時輕易吃不到的。而這些小毛頭們的心思可就是念念不忘在這些麵包上。不知究裡的老師們，還常常驚訝於這麼一個小小的菠蘿麵包，竟有如此神奇的療效，在這些小傢伙們餓得幾乎虛脫的時候，只要一個菠蘿麵包，就可以讓這些小不點們頓時恢復精神。有時即使一兩片吐司，也能收到近似的功效。

這些小傢伙們食髓知味，以後凡是遇上自己不喜歡的菜色，就舊調重彈，連餓上幾餐。最後都能夠遂其所願，騙來一個美味的菠蘿麵包。老師們只當他們年小體弱，哪會猜到其中隱藏的真正玄機。

後 記──

「謝飯歌」前後換了好幾個不同的版本，這是我在薇閣上小學那段時間的一首。然而每個人的記憶都會有所偏頗吧？也有同學已不記得這首而記得其他的。

待長大之後，高低屆的同學聚在一起聊天，這幾個當年騙到菠蘿麵包的小不點才透露真情，重提當年佯裝餓到不行的趣事。然而耍詐騙吃菠蘿麵包，也得有苦撐挨餓的勇氣，可把大夥都笑倒了。說起來，其實高屆的同學還遠不如低屆的鬼靈精怪呢。

在那個一般家庭求溫飽都不容易的克難時代，薇閣院童的生活條件不可謂不優渥了。居然還想出點子騙麵包吃，可見薇閣的教師對學生的照顧，確是無微不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