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冬 日  詩 情 ─────***

方文山是流行音樂界寫歌詞的高手，他寫的歌詞，很能跳脫一般的俗，一向頗讓我有驚豔之感。在書店偶然看到他的詩集「如詩一般」，真是眼睛一亮，回來後立即展開書頁拜讀。

他在序文裡說，這本是純詩集，和平日寫歌詞的難免「媚俗」是有差別有距離的。實際上書中佳作真是不少，然而讀多幾首之後，還是有少數會給我感覺到一種不太以為然的市場質氣。但究竟是什麼呢？其實又很難說得明白。他詩文中的遣詞用句很有行雲流水之勢，順當流暢，讀起來非常上口，優美有之，俏皮有之，靈慧也一樣兼具。那麼讓我有那麼點點不以為然的到底是什麼？

也可能就出在這份過於順暢的趣味，反倒減低了藝術作品裡難免的那一點青澀之美。就如同我們習見的美人，如果做什麼都嫻雅到無懈可擊，什麼時候會淺笑、什麼時候又會扭身回首，固然會讓人驚歎其圓滿無瑕，但是否多少會有過於嫻熟的慣性和習以為常？或許她偶爾失手打破了個什麼杯碟之類的，那抹驚詫的眼神，就此更令人動心動情？當然這個比喻有點不倫不類。但是在藝術的表現上，過於嫻熟也會是種忌諱。

在欣賞一幅畫作時，流利的線條和配色，偶或有那麼一點猶豫不穩的青澀似隱似現、似有似無，隱含著一點嘗試邁步前往新領域的躊躇，可能比一幅筆觸熟練到不須思考的畫作更耐人沉入思索也更耐人尋味。當然這不是鼓勵一幅畫作裡該加上幾記敗筆。敗筆和青澀是不可同日而語的。

在讀方文山詩作的當下，讓我感覺稍稍遺憾的作品，可能就來自這份無以為名的挑剔。其實他寫得很美，轉折自如，卻少了那麼一點真性情裡所必然的青澀，在用字遣詞裡可能遇到瓶頸時的少許遲疑。於是多少──甚至不少──有點油嘴滑舌的遺憾。當然，並不十分明顯。只有我這既主觀、外加挑剔的毛病才會有這種看法吧？但是不帶任何惡意，純粹是欣賞之餘，道出一己的感想而已。因為喜歡才會挑剔，甚而期待讀到他更美的新詩集。如果根本不欣賞，乾脆把書丟了就算，何必聒噪。

再一個我不太以為然的地方是，他總把愛情定為那麼明顯的主題。

其實詩作而沒有情愛的成份，簡直寥若晨星。然而若過於直接表達，容易給人淺薄的印象，反倒讓那份情變得不耐咀嚼，難於回甘。尤其好幾首都不忘標記上「親愛的」三個字。或許這樣最容易讓人加深印象，但不論對作者或對讀者，如果感覺不至那麼遲頓的話，加上這三個字就頗有多此一舉之嫌。

在行文之中，在文氣的銜接之間，是否「親愛」之情早已讓讀者意會於心？在我認為，詩文中，過於明目張膽的字眼都可以省略。讓讀者自己感受自己發掘，才能深印心田永不磨滅。這又關係到每個人自我的習性与感受，其實不該是強人所難的準則。

總而言之，我對方文山還是非常欣賞崇慕的。他自己在開頭就說：「避開了歌詞的不免流俗」，而在我個人來看，他很多歌詞寫得不但不俗，反倒意境清新、很有創意。相比之下，竟可說遠遠超過這本純詩集，更遠遠超過一般的水準。

另外還讀了兩本席慕蓉早年的詩集。對席慕蓉的印象最早來自她的畫作，再來就是格友曾介紹過她的幾首詩，給人清雅雋永的意境，我滿喜歡。很希望能在她較早的集子裡找到那兩首詩的出處。而買了幾本都不是，還真有如過盡千帆的遺憾。不過讀了之後，也就是了解一下她的作品和詩風。

不能不說，她寫的詩清越細致，多數時候都猶如輕煙冉冉而起，又在不意間消失。以她大漠兒女的情懷，本來期望會看到更多曠達的詩意和畫面。然而她寫的都屬於小橋流水般的婉約，感覺輕輕淡淡，倒是滿出我意料之外。可感情的份量當然不在於文字的濃郁或輕盈，都是美的傳遞，只不過与我原先的想像不盡相同而已。

最近真是喜歡讀詩，總沉迷在一本接一本的詩集裡。或許是因為由實際的嘗試書寫而後感覺到自己的不足，因此就引起多方閱讀的興致，廣徵博引或見賢思齊都是心意，主要還在期盼薰陶一片詩心。北島和洛夫的詩我都欣賞，再來還是余光中，我喜歡詩的韻腳有鏗鏘之聲，而余光中的詩就有這份特色。

只是近期的作品見到的都是他的努力以赴，縱橫躍動的才情則屬於早期的作品。他一貫的詩風，和詩的本質全在那些字裡行間昭然若揭，才華与浪漫熠熠閃閃未曾稍有停歇。這兩天特意找出余光中早年的成名作品，如「蓮的聯想」「白玉苦瓜」「聽那冷雨」，回味賞讀再三，印象中對余光中的詩仍然推充備至。

西詩如何呢？韻腳都押得漂亮，內容倒未必那麼讓我傾心。但也一樣可以參考和沉浸。也就是讓自己的心靈先充滿了詩情和詩韻，或許就沾染上了那麼一點靈氣，可以慢慢悠悠地來舒寫自己朝雲暮靄般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