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Nebraska ────────

導演：亞力山大佩恩──編劇：鮑柏尼爾森

主要演員：布魯斯鄧恩／威爾福堤／瓊史桂布

這是部黑白電影，沒有辣妹帥哥＜不乏過去式的＞，沒有驚險崎嶇的情節，也沒有炫目的風景与特效，到底它憑哪一點引得觀眾當場不是竊笑就是感喟，離席之後還忍不住回想聯篇？

究竟這個電影名字是什麼意思？我們台灣的譯名一向比英文的聳動，總要加點「冒險」「色遇」「決殺」之類的噱頭，這回竟然照本宣科，直譯來既不添油也不加醋的，豈不難得？

原來「內布拉斯加」是美國中西部的一個州名，首府林肯市。整部電影故事繞著它轉，主題就在百萬美元獎金的領取過程，兼及因獎金而來的各種人際關係的微妙變動与呈現。

電影一開始，螢幕上車來車往，老人伍迪有點一瘸一拐地走在不設人行道的馬路上，警車攔下了他，他卻一臉茫然，或說是一臉固執己見的表情。因為他已打定主義，只靠步行，也要跨州越界到相隔幾千里外的內布拉斯加州首府林肯市，去領取他贏得的一百萬獎金，通知領獎的信就在他口袋裡。

照說美國人不開車而靠步行的，簡直寥若晨星，而這個老人為什麼明知目的地遠在迢迢千里之外，竟然還堅持步行呢？原來他的駕照早已被吊銷，酒鬼多半都會遭到這樣的禮遇。

他的固執，惹翻了所有的家人，沒人拗得過他。雖然他小兒子大衛告訴他，那封信不過是一種廣告噱頭，根本沒有中獎這回事。但也因此驚覺，七十開外的老父會不會已經癡呆了？可能也沒多少日子了吧？所以不管這個「獎」的真假，就請假陪老父跑一趟，讓他散散心也好。自己也可以換換空氣，調劑一下生活裡大枝小節都不算順遂的心情。還可以和年邁的父親單獨相處個幾天。於是決定開車陪老父到林肯市去「領獎」。

車程經過他們從前住過的小鎮，父母的家族都在那裡，自然是要探親訪友的。老人有意無意地宣揚他中了一百萬，羨煞了所有的人。小鎮惟一的報社聞訊，特地派人來拍照、安排專訪。而親朋老友之間，在巨額錢財光環的引誘之下，都各顯本性。這一段趣味十分，讓人感慨人性之中貪婪的有之、忘義的有之。

一個小鎮生活的人情冷暖，在這裡被演繹得絲絲入扣，又時不時藉著劇中人物的對話，重現小鎮當年生活裡的瑣細實情。經常有始料不及的笑料爆出，既讓你笑得出聲，也讓你為小鎮的閉塞和沉沉暮氣而心生感慨。

小兒子大衛陪伴著老父前往林肯市的途中，難得有談心的機會，於是就本身生活的困惑，問了些相關的問題，如「你當初為什麼想和母親結婚？」「你們曾否計劃過要生育幾個兒女？」之類的，老父的回答總是大出人意料之外，讓觀眾當場笑翻。或問他「你有沒後悔而想離婚呢？」他老父立即的反應是「無時無刻」，可又說：「不過當初如果選了別人，可能把我整得更慘。」從這些點點滴滴的交談，都可見編劇的細膩和善體人意。

在大衛逼問為什麼那麼在意中這個獎的情況下，老人伍迪終於吐實，他就是想要留點什麼給兩個兒子。那是他老來惟一想要彌補當年他對兩個兒子不聞不問的那份心理遺憾。此外他還想買一部卡車、一個新的壓縮機，而這份獎金，就可以成就他所有的願望。

抵達林肯市那家發信的公司之後，職員指著那張老人珍藏的信函說：「你看，它寫明了──如果你對獎中了這個號碼，你就贏得一百萬獎金。而你沒有對中那個號碼，是吧？」到這時候，老人伍迪才不得不承認，這一切的確都屬子虛烏有，他真的沒有中獎。

然而體貼的大衛卻賣了自己的車，換了輛小卡車和全新的壓縮機，都安在老父名下，讓老人伍迪頓時心滿意足。在經過他剛離開的家鄉時，兒子讓沒駕照的老父駕著這輛小卡車緩緩而過，頗有耀武揚威的味道。這時那些見利忘義卻被大衛拳頭修理過的所謂老友，眼睛睜得老大，懷疑究竟伍迪是真中獎了還是沒有？那驚疑不定的神情，和伍迪那不可一世、風光之極的表情兩相映照，可讓觀眾笑彎了腰，豈止一個「妙」字可以形容。

剛發現螢幕上是黑白片時，我著實嚇了一跳，這種時候還敢拍黑白片？何其大膽，又何其有自信？彩色3D的都未必有人捧場咧。待到觀影中途，倒是越來越肯定導演的表現手法。影片中的景物，幾乎清一色是美國中西部那片漫無止境的大草原，沒有任何突出的特殊景觀，以黑白來表現，卻最可收到荒涼又無邊無際的風貌，彩色的反倒未必討好。而整部片子都離不開「老」，一群老人的形貌，不論遠觀還是近看，尤其那種鬚髮盡白的影像，也只有在黑白的映照之下，才顯得最為動人吧。

而老人伍迪，雖然動作蹣跚，比起飾演母親的那副伶牙利齒，似乎多少顯得有點老人痴呆了。但是成籮成筐的往事，都在小兒子大衛的詢問之下，回答得清楚明白。只是生活太無趣了，又對著個成日大聲嚷嚷嘮叨的老婆，可能連說話的興致都掉了大半。於是只悶著頭做自己想做的，去領這個夢寐以求的大獎，就成了他生活中惟一有趣又值得認真的目標。如此也成就了這部看似無厘頭，實則處處淚痕斑斑的感人影片。

扮演伍迪的布魯斯鄧肯，可能在自己實際的人生裡，早已勘透一切，是以演來時時都有神來之筆。別說動作模仿得好，老人聽到自己感興趣事物的剎那，那種突然醒轉了似的眼神，閃著了悟与專注的靈光，倏然之間，一個老朽不堪的形體，就恢復了不輸年輕人的神彩，看了讓人特別難忘。

實際上有多少外表衰朽不堪的老者，其實正深鎖著他們的心靈？因為體力的不支，他們自己知道無法達成所願。而年輕人根本不贊同也不理睬他們的想法，於是寧可靜默無聲，把自己鎖在一個完全孤立的世界裡，就此寂寞無聊地度完餘生。

布魯斯鄧肯因了這個角色的絕佳演繹，得了坎城影展最佳男演員獎，也很有可能問鼎今年的奧斯卡。比起先前看過的「怒海劫」裡湯姆漢克斯的演出，布魯斯鄧肯的表現顯然更出色更精湛，不但把老人衰朽的外型和動作演得惟妙惟肖，內心戲更表現得出神入化，讓人大笑之餘，也時不時有不勝唏噓之歎。歲月無情，卻把人物的形象和個性，刻劃得更為深切也更為立體。

任何演員的一生，能夠演活了這樣一個好角色，多少也可接近不朽了。

＊原載－－－台灣醒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