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參加過「十萬青年十萬軍」───***

閻淑環老師是歷來保育組最嚴格的老師。

保育組的老師專管我們教室課業之外的各種事情，餐廳、寢室內的各種事項都在其管轄範圍之內。

勞動服務諸如整理校園的拔草、挑土、打掃廁所等事項，則歸總務組分配管理。

當年大陸有所謂的「十萬青年十萬軍」，閻老師就曾經是「青年軍」的一員。跟隨過蔣夫人宋美齡女士，曾是她的侍從祕書。閻老師年輕的時候家境很不錯，上河南大學時還帶著個丫頭去的。據悉她和台北故宮博物院的第一任院長秦孝儀，還算是同學。

畢竟年齡到了，撐不住一天幾乎十六小時長時間的秘書工作。由於蔣宋美齡夫人和董事長盛關頤女士一向私交甚好，就把閻老師介紹來薇閣保育組管理學生。

閻老師管理學生的方法有如管理軍隊一樣，重紀律又有效率，相當注重細節，要求近乎嚴苛。又像軍隊一樣注重絕對服從，她不要任何人的個性或特色，整齊劃一就是她最欣賞的特色。所以除了幾個內務特別好又對她言聽計從的學生之外，喜歡她的人屈指可數。不過，院方很欣賞她辦事的能力和效率，宿舍裡的確看起來窗明几淨，十分爽利。

她自己給人的印象，就十足說明她的生活態度。她永遠穿一襲素色直身旗袍，離不開米灰、淡灰、深灰或淡藍幾個顏色。清湯掛麵齊耳的髮型，從來不作絲毫改變。她也絕對不沾脂粉不化妝，皮膚黑亮又健康。個子高大又有威嚴，笑起來一口白牙，開心時笑聲嘹亮，確實有幾分豪氣。

然而她的笑聲一停，接下來可能就是「軍令」如山，幾乎和她的笑聲一樣節奏分明。而且條規既細瑣又嚴格，還真讓人吃不消。

閻老師最常成為大家暗中取笑的，是她那無可理喻的潔癖。在餐廳吃飯時，她一定自備碗筷。在大湯桶裡舀湯時，總是先舀一瓢涮一下她的碗，倒回湯桶裡，然後再從湯桶裡舀出來喝。我們總暗笑，這樣豈不是在喝自己的洗碗水？

從餐廳走回女生宿舍的路，其實已舖了柏油路面，但是閻老師常常一面走，一面脫鞋倒掉可能跑進鞋裡的小石子或砂粒。似乎這段路比起她當年幾千里路的行軍還難走幾分。

繪畫最拿手的沈老師，曾捉狎地畫她手裡拿著碗筷，趿拉著鞋倒砂粒的樣子，問我們「這是誰？」，博得同學大笑，直說像極了、像極了！都要求他再畫其他的老師，卻再也沒有比這次畫的更精彩更傳神的了。

我們蓋的被子，在每天起床後要折疊成方方正正的豆腐干形狀。聽說軍隊裡都是這種作法。棉絮是軟的，要讓它出現分明的稜角，實在不是輕而易舉就可以辦到的。為了省事，如果天氣不算冷，有的同學就寧可不蓋被子，這樣就可以省了第二天折疊的辛苦和麻煩。

宿舍的衣櫃一向被分釘成很多同等大小的方格，每人分配到一格。個人所有的衣服也要折疊得猶如五彩的豆干一般，兩邊不可長長短短的突出來。然而有的衣服大件，有的小件，你都得衡量好，然後把它們折得一模一樣大小，折不好只好重來。趙佳香折疊的邊沿簡直就像刀切的一樣齊整。一般而言，有這種耐心的人少之又少，於是每回內務檢查，挨罵的人絕不孤單。

閻老師對個別學生的喜愛與厭憎，表現得也是涇渭分明，沒有模糊地帶。內務方面表現最好的趙佳香，是她最喜愛的學生。

閻老師對待任琪和我，也完全是兩極的態度。她對脾氣溫順的任琪講話時總是和氣些，一轉頭對我講話就板著個臉，有時還皺起眉頭，像是希望把她內心所有厭惡不滿的情緒，最好一股腦全部傾洩出來。

閻老師和我最親密的一次相處，是在那天她要洗頭髮時，臨時找不到一個貼心的學生在身邊，這時正好看到我走過，就叫我幫她拿著裝滿溫水的水壺，淋水在她頭髮上沖洗。當時她的表情很有意思，好像是說：「也只好找她了」。不過我可是小心謹慎地幫著她淋水的，還頗有受寵若驚的心情。

雖然我也很希望討她歡心，但是挨罵時我多數都會中標。內務方面不論怎麼用心，都不會做得讓她滿意。挨罵次數多了，也就皮了，並不怎麼放在心上。

可是不知為什麼，閻老師卻總認為我是明知故犯要跟她搗蛋。可能自那次夜間防空演習時，我睡死了似的反應讓她十分惱火有關。認定我無論什麼事都是故意和她唱反調，自此視我如眼中釘？可演習的當時我才不過小學三年級耶，哪有那麼多心眼？

她這種厭煩的表情和語氣，讓我對保育組的印象壞到極點。到底是雞生蛋還是蛋生雞？已無從考証。總之，每天早上一步出寢室，就像籠裡的小鳥又重回自由的天空一樣，不到就寢時間，我絕少進到宿舍，寧可離寢室越遠越好。

睡覺的寢室和上課的教室，對我而言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一邊我是個經常挨罵，很惹閻老師厭煩的地方。另一邊，則儘管我的成績像高山和低谷般間歇性出現，教導組的每位老師還是誇獎我，甚至寵愛我。我可能參加作文比賽、演講比賽，可以進入合唱團，圖畫美勞作品可以被貼上佈告欄。

老師們總是說：「這孩子聰明，要好好培養」。

在我的印象裡，保育組和邱老師總務組裡的老師，比較喜歡能和他們配合又勤快順從的學生。而在教務組方面，老師最喜歡的是他們認為有主見、能夠特立獨行的學生。而這種有點不馴特質的學生，反倒是保育組和總務組最厭惡的一型。

誰要我從小個性既倔強又不溫馴，經常自以為是，多半時候總是我行我素，才不管那麼多的規範和約束，也難怪會得到兩邊老師完全不同的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