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最近整理電腦裡的舊檔案，找出一些以前曾在中文報紙副刊登載過的文章，決定將它們根據當初刊登時間逐件登錄在我的部落格裡，一方面替我自己在網路上保留記錄（原網址都已失效），另一方面也請大家指教．之前我曾改寫其中一篇《信達雅－勿以文害義》在12-26-2104重新發表於本部落格，現在決定所有文章都保留原來面目，有些題材可能因此過時，有些地方我自己重讀也覺得寫的不好，還敬請包涵．

我的辦公室裡放了一句座右銘「Yossarian Lives！」幾乎每個初次到我辦公室的人都會問：「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一九七九年我從南加大畢業後，便決定要在美國安家落戶，也就是申請移民。既然選擇在美國居留，首先必須要解決的便是身分問題，所以證書一到手，我便急著找工作，一來可以申請綠卡，再者可以解決生計。在寄出多封申請書後，最後終於得到回應，一家名叫「Lear Siegler」的公司約我去面談。此公司位於Santa Monica，專門製造航空器材。

跟我面談的是工程部經理，面談的過程相當順利。過了兩天，這家公司的人事部便請我去詳談細節，我心裡相當高興，看來飯碗已經有著落了。沒想到當人事部的人發現我沒有綠卡時，卻毫不客氣地說：「我們公司做的是國防工業，不能雇用沒有綠卡的人。」我一聽情況不妙，便急著說：「哪有這種道理？移民局說除非是依親，否則一定要有工作才能申請綠卡。」他聽了我的話，不急不緩地說：「這是Catch－22。」說完後，自顧哈哈大笑。

這段對話使我回想起過去在台灣曾看過一部電影叫《二十二支隊》，荒謬的片名引起我的興趣。不過看了之後，卻難掩心裡的失望，除了電影拍得並不怎麼樣外，片名也翻得太差了，跟原來的意思根本連接不上。直到我讀到它的原著小說，才改變看法。

言歸正傳﹐《Catch－22》是根據一本同名小說改編的，書名主角叫Yossarian，他是二次大戰時美國空軍某轟炸隊的轟炸員。有一天他發現一條法規叫「Catch－22」，法規內容言明：「如果一個人瞭解他是處在危險的情況，那麼他就是精神正常。如果他對周遭的危機渾然不知，那麼他就精神不正常，精神不正常的人就可以停飛。」Yossarian的一個同志認為他每天出生入死的參與任務，對所面臨的危機毫無畏懼，精神沒有問題才怪。既然有問題，應該停飛才是。不過「Catch－22」又說：「如果你知道出任務的危險，就表示精神正常，既然正常，當然還是照出任務。」最後的結論是什麼呢？就是一個人如果願意出危險的任務，表示他精神不正常，應該停飛。但是一旦他要求停飛，他就變成精神正常，就應該繼續出任務。

這本發行於四十年前的小說，雖然是二次大戰的反戰小說，但是荒謬兼寫實的主題卻歷久彌新。它講的是腐化的成規，有時被誤認為「道統」，但是卻可以摧毀這個社會。小說裡另一段小插曲也使我難忘——每次出任務時，每個轟炸員都必須在軍械士面前宣誓效忠，才能拿得到彈藥。過去我在台灣陸戰隊服役時，有一次到師部開會，會議將結束時，師部政戰主任問他的參謀們還有什麼事？這時政二科一位平時很官僚的張姓參謀，懦懦地放一張紙在主任面前，主任看了一眼，大聲嘆一口氣說：「怎麼又是這個！」當時我這個小少尉坐在會議室後頭都聽到了，料想在場的師部各參謀主任一定聽得更清楚。主任嘴裡的「這個」就是「宣誓效忠領袖」。主任的話在那個年代，小則影響個人升遷，大則可能送到火燒島。為什麼主任吃了豹子膽竟敢說這樣的話，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在軍隊裡，我們一年要宣誓好幾次，既無實效又浪費時間，人人稱厭，但是沒有人敢說「不」，其理不言可喻。

八○年代以後，無數荒謬的「衛道言論」在世上盛行，使我又回想起胡適所說的「滿口的仁義道德，一肚子男盜女娼」的社會。這些社會亂象跟《Catch—22》裡的情節有異曲同工之妙，藉由小說的反射，更可引人深思。《Catch—22》裡還有許許多多的故事，也非常適合應用到日常生活裡，我認為這本書堪稱「現代資治通鑑」，每個人應該有兩本，一本放在家裡，一本放在辦公室，可以隨時翻看。

那麼「Yossarian Lives！」這句話究竟是什麼意思呢？故事的主人翁每天絞盡腦汁想保全一命，小說的最後一幕裡他成了逃兵，從此不知生死。闔閭被殺之後，吳王夫差在他宮殿門口掛一個鑼，每個進宮來的人都要敲一下鑼，然後大聲說：「夫差，你忘了殺父之仇了嗎？」夫差就回答：「我不敢忘！」我這個《Catch—22》書迷跟夫差一樣，用「Yossarian Lives！」來激勵自己不要被社會流俗腐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