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其實，阿里山上還有現在對岸非常有名的茶；茶這個原本是人間的美物，因為種植在高山上，也對破壞大地起了相當程度的「力量」。

不過，在這個地震頻傳的年代，「力量」似乎已經抵不過人們對「能量」的著迷。

喝茶，已經從過去的修身養性「進化」到講究「茶氣」，乃至「能量」的階段。

2003(真巧，又是2003！)年開始被瘋狂炒作的普洱茶，很可能是這股喝茶＝喝能量的風氣之始。

台灣人到雲南把普洱茶重新「挖掘出土」，並賜予它一個「非凡的別號」：「能喝的古董」。

從此，人們把茶的年代之久遠，等同於茶的能量之高強；從此，茶氣的價值高過了茶的滋味。

從此，年代愈久遠的普洱茶，愈接近了武俠小說中那些令人瞬間功力大增的奇藥異草的「神物」；從此，老茶隨著普洱茶身價飆漲到非常「神奇」的價位。

從此，喝茶從過去的寂靜之心，邁向衝動之氣。

3˙

「沒喝茶，就沒能量了嗎？」T談起現在不少人挾老茶氣以自重，聲調高亢地反駁說；「那麼，把茶等同於能量的人，又知道茶的能量是哪一種能量嗎？」

去年(2010/12)底，我因公得空路過汐止，這個接近基隆的昔日潮濕小鎮，也跟基隆變得不很潮濕、不很常下雨了。

這裡住了我不少同學與朋友：過去常來我家的國中同學；過去常找我的高中同學；開著愛快羅密歐，帶著我到處跑的雜誌社同事；還有一位報社的愛喝茶又修佛的同事T。

我最後決定去拜訪T，原因倒不是想找他喝茶，而是那時有幾位朋友熱情談論2012年與「四次元世界」，引起我心中不少好奇之想──我好奇能否從T的佛學功力中，得知佛經有否對四次元以及2012的應對之道？

「四次元？哈哈！」T聽我說了幾個人對四次元世界的靈異經驗後大笑；「問題不在四次元世界有多神奇，而在於你去四次元世界所為何來吧。」

「如果你到了四次元，仍然無法明心見性，看不清自己是什麼，不明了自己活著是要幹什麼；那，再神奇的四次元也不過是對神通的著魔。」

T說的很簡潔，也很中肯，連佛經都不需要搬出來，以致我也忘了佛經與四次元間的關連這個初始之問。

4˙

我們相談了四個多小時，中間也僅喝了兩泡茶，其中一泡還是台灣的傳統紅茶，也不是當今火紅的台茶十八號「紅玉」。

T帶我去他的小庭院看他最近買的兩個盆景，一中一小，「盆景是小山小水，所以也不再是大自然，而是主人與自然之間對話的結果。」

再度走進他屋裡後，我忍不住再度提問老茶與能量間的關係。

「我沒否定茶氣這種東西；」T隨手將他身邊的佛經閤起推開到旁邊，「但是，如果有人一再強調這東西，那我們就要追問，他那麼念茲在茲的茶氣，究竟能把他帶到哪裡去？或者說，他希望茶氣能把他帶向哪裡？」

「如果你想的是，茶氣能將我們帶往四次元，那我們就要問他，你的四次元又是什麼、你在四次元要幹什麼？」T把他背後一包茶拿出來看了一下，僅僅是放到桌上也沒泡它；「又，如果你只是想用茶氣來嚇唬人，說它能去百病、有神通，那這恐怕已經遠離茶跟人之間最原始的本意。」

我很好奇地問T，什麼是茶與人最原始的本意？

「當然不是解渴，茶從來就不是解渴之用，茶之用一直都是在解渴之上；我們撇開有人祭天非用茶不可，這種非常神聖的層面不說，你光看我們東方的人與人之間的交談是透過喝茶，我們就知道它跟西方人的交談是透過喝咖啡，是很不一樣的。」

我們看，西方人喝咖啡可以喝出革命來，東方人喝茶絕不可能喝出反政府的事來，你就可以知道這兩種植物的本性有多麼不同！T繼續說，桌上那包黑黑一塊的茶依舊沒動。

5˙

茶氣再強，如果不能教喝茶的人，內心獲得前所未有的安靜、平靜與安心，那麼他所謂的茶氣，如果不是對他人的花言巧語，就是對自己的陶醉之詞。

「我們也不是就不尊重他們的茶氣邏輯，就事論事來說，茶氣說反倒容易引人生氣！」T仰天大笑，「一味追求茶氣的話，就會碰到氣有強弱之分，而這種比強弱(茶氣)的情勢，很難不失控到令被說茶氣弱的主人生氣；喝茶喝到生氣，那就完全顛倒了我們喝茶的原始本意。」

「茶，當然可以解渴，也可以當做藥，但這都只是茶的附加價值；茶，最純淨的本意，就是要使人的內心安靜下來。人安靜下來要幹什麼？沒什麼，就是要看清楚自己，至少先看看自己到底最近幹了什麼？進一步──如果你真的喝茶喝得夠安靜的話──，再看看你究竟對誰做了什麼？又進一步看看，你已經做出來的真是你想做的嗎？」

「茶本身很簡單，不簡單的是人，是喝茶的人；」T終於把那塊黑黑的茶磚拿出來，「最近有人拿這半塊茶磚給我，那人說這塊磚有多神奇治好過什麼怪病，我有事沒事就給它拿出來聞聞、看看，我每次看到的都是那個人拿茶來時，一副坐立難安的樣子，我一直在想要把這半塊磚還給他。」

為什麼？我問。

「把東西給真正想要的人吧；它對我可有可無，對他，這半塊磚在他內心中的份量一定比我內心中的份量還重。」T把茶磚拿給我看，茶的枝梗雖不少，但整體看來茶面上的條索並不很清楚。

「所以說，喝茶不用說到底，就是在看喝茶的人，你自己的心在哪裡？想把茶說的很神的人，就是把茶當神物看了，但他同時也把自己推向神魔之路了。但是──」T這次的笑不再是大笑，而有點苦笑的模樣；「我們似乎也可以用他們的能量邏輯來重新定義茶：真正的能量不是哪一款茶，而是那個喝茶的人的心，那才是真正的茶的能量之所在。」

「茶心就是茶氣。你對茶安的是什麼心，那就是你那一泡茶的能量的真相。一切不過就是這樣而已。」T拿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應該是覺得茶已經涼到冰了，他又扭轉起電磁爐的開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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