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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8/27 13:58:42瀏覽1677|回應4|推薦66 | |
那一團迷霧中的塊壘 顏敏如
好不容易在紛亂中脫身,從只有兩架飛機的機場到達城裡,看到街上滿是穿著寬鬆白褲,襯衫長到膝蓋的大男人、小男生來來往往,我才真切意識到,經過長時間的探詢與困難的準備,我終於來到這一原本只翻騰在腦海裡卻突然飛躍出想像轉變成可知可感的奇異國度。
2004年春,我獨自一人從瑞士出發到了阿富汗。
我去了東北角,那原是對抗蘇聯及塔里班的北方聯盟重鎮潘吉爾山谷,親見那位uncle怎麼把雞皮從雞身完整剝下後,一抬手,一迴旋,俐落地丟進淘淘河水裡;也曾在夜半因病讓人送到陰暗、空虛的醫院去吵醒值班醫生,他為我打針,還給了藥吃。我從未在夜晚外出,不是因為沒買下自頭頂至腳踝的大罩袍,而是因為白天在街上走著走著便迷了路,一旦夜晚出行又該如何發落自己?
通過安全檢查進到喀布爾週報編輯室,和總編相談之下,都驚覺,兩天前我們竟然同時在山谷北方聯盟指揮官的陵寢悼祭,而當時是我剛走出,他正要踏入的瞬間!這個天地不允許解釋的奇遇以及其他種種,我寫入了原本以記錄以色列為主的「拜訪壞人」一書裡。然而,心靈遭阿富汗侵佔是種話語不足以言說的塊壘存在,那是一頂太緊的帽子、一個太重的背包,更是一雙太小的鞋,我必須把這一悄悄然卻又全面左右我思緒的古怪國家拋向身後,埋入土中,讓這張爪幽靈永不竄起。於是十年煎熬後,一舉在數月間把這侵佔者以文字剝檢分鑿並細細釘死後迅速埋葬,自此,世上竟然多出一册就叫「英雄不在家」的書來。以為,心靈原本就應該強過幽靈,其實不然,多少年,阿富汗總是隱身於我所在的瑞士山嶺間。
直到不久前得知原本由德國駐守的北部大城Kunduz再度落入大鬍子們的粗野手掌時,便暗自明白,曾讓我細細釘死埋葬後又升天的眾多表述文字,它們的撇捺橫豎點鈎就要黑黑密密飄降在興都庫什山的每一塊石頭旁,每一片雪花裡,每一個孩子的睫毛間、心坎上;那些不該受傷害的身體就將有第二代的接續;太多不必要的號啕與驚恐就要找到它們不情願的替身。
有意願的讀者將踏上「英雄不在家」的文字雲霧,輕輕飄移在阿富汗東北角蒼鬱的山嶺與奔流的大河,並悄聲問著那位大方地讓深深皺紋刻入額頭的指揮官,如果那天他的長形辦公室裡不出現兩個假意架設攝影機的半人鬼,如果他坦蕩的胸膛不讓炸彈鑽出大洞,當今落坐在喀布爾總統辦公室裡的,也許就是在指揮官葬禮上,眾人簇擁卻一臉迷惘,後來在伊朗成人長大的下一代?果真如此阿富汗就較有抵抗力嗎?抵抗那些死守sharia規則的大鬍子文盲?
問了問指揮官,他只向我微微一笑,便靜靜地在峻嶺中逐漸淡去、淡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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