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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6/28 08:36:03瀏覽1854|回應1|推薦93 | |
和乙太(Itai Anghel)約見一點也不困難(當然那是在他不到戰地採訪的時候),但是要到達約見的黑咖啡餐廳(Café Noir),可就要費些周折了。
一早從耶路撒冷搭長途公車到特拉維夫的公車總站,邊問邊走,經過一處看起來讓人感到陌生的地段,街景凌亂,不像一般猶太人社區,後來才知道那是非法移民聚集地,夜晚時分更是少有平常人在那一帶活動。走走停停,繞了一大圈才突然明白過來,特拉維夫有兩個公車總站,在火車站旁的那個,才是我應該去的。
乙太似乎不住特拉維夫城內,他騎摩托車來。雖然沒見過他的機車,想像中應該是那種我無法一下子就能跨上的高腳車;因為乙太很「長」,他不僅僅是高,他非常長!他的手、腳、身體甚至臉孔都比一般人長許多。
「黑咖啡」是家歐風餐廳,也有個法文名字。位處地中海東側的這個中東小國,雖有20%的伊斯蘭人口,似乎恨不得多向西方靠攏,並儘量要擺脫身處中東的宿命,而這宿命卻又偏偏是出於自己的選擇。
我們邊吃邊聊。廚子的手藝不錯,只是,如同在這個國家的無數個好餐廳一樣,太過吵雜,而且座位間距實在狹窄。還好我們來得夠早,撿了個窗邊座位,乙太也能較好地安頓他那兩段長腿。
對於乙太的工作我早已熟悉,更別提他在給我的電郵中對於自己的敘述,以及他儲存在Vimeo中各種報導的片段了。不論是文字自述或短片拍攝的呈現,全都扎實地填滿了我對真正戰地記者的期待。不過,讓我不解的是,為什麼幾乎每部紀錄片都有乙太自己的鏡頭?為什麼做為一名攝影記者,他會是被拍攝的對象?即便他的出現並不頻繁。印象中,他應該是最不怕上鏡頭的攝影記者了。所以我問:「為什麼你自己會出現在紀錄片中,其中的鏡頭有時甚至是特寫呢?」乙太想了想,說:「人們告訴我,在片子中看到我,他們會有種信賴、安穩的感覺。」這個答覆和他在TedTalk中談到自己為了取得被採訪對象的信任,往往把攝影機交出去,並讓對方反拍自己的說法並不相同。這兩個答案彼此沒有交集,卻也不相互矛盾。交出攝影機以爭取信任,應該是個好辦法。那麼,乙太為什麼需要得到受訪者的信任呢?除了極權國家裡害怕因說出真相而受到迫害的民眾,一般人不都爭先恐後地希望外國記者報導自己的遭難嗎?關鍵就在於,乙太的國籍太過敏感,他正是某些受訪者所痛恨並誓言誅殺的對象!一個以色列猶太人如何在中東、北非等阿拉伯語系國家出入!身為戰地記者,乙太不僅和其他國際記者一般,必須躲著不知何時從何處竄出的子彈,他還必須警惕,千萬不可大意地露出身份。
許多人知道什麼是「反猶」,字典上也給出定義,卻都只提到西方社會中某些人對於猶太民族的態度,只有極少人(幾乎只限於學者)系統性地研究伊斯蘭國家(政府和民眾一起)延續千年的反猶傳統,以及這非理性傳統所衍生而出的非理性作為。特別是1948年猶太民族在巴勒斯坦地復國之後,人人知道,以色列周邊國家,甚至東到中亞,那些和以色列完全沒有疆界衝突的伊斯蘭國家,無不處心積慮要置以色列於死地,卻少有人詢問根源何在。為什麼人們只研究一半的歷史呢?
古蘭經裡有些篇章記載了對於猶太人不利的言辭。由於這些聲討的文字不夠清楚而明確,甚至彼此矛盾,使得不同的伊斯蘭學者有不同的詮釋,這就讓激進伊斯蘭更有操作的空間。有多少說著阿拉伯語的穆斯林在完全不曾接觸過猶太人的情況下,便已立誓要殺絕猶太人呢?只有在不曾謀面也完全沒有交往經驗就決絕地否定對方,才稱得上是種族主義吧?
那麼乙太為什麼非要到伊斯蘭國家採訪而讓自己置身高度危險之中呢?或者,另一種問法:乙太明知自己容易引火上身,為什麼偏偏要去玩火呢?對於這個問題,或許可以另一問題來回答:世上有多少紛爭和戰役和激進伊斯蘭無關呢? 「先別說你怎麼在一大堆生氣的穆斯林中間出入,光是入境時的海關檢查,你總不能拿以色列護照給對方看吧?」「因為我有美國護照。因為我爸媽在美國留學時生下了我。」這是乙太給我的回答。除非和外籍記者合作,沒有其他國家護照的以色列猶太人根本無法和他同行,乙太也就不得不又訪談又攝影地身兼二職;這也更說明,取得受訪者的信任對於自己的安全有多麼重要!而令人思量的有趣事實是,原來拿「美帝」護照的人在始終認為「美帝是大魔鬼」的人群中是受歡迎,甚至是官方認可的!這是個矛盾嗎?若是,理由何在?若非,如何解釋?
「事情並不全是非黑即白」人人都能朗朗上口,然而,一旦事件和自身利益相碰觸時, 行為的趨向就不再是儘量要顯得不偏不倚的理智中性所能馴掣。如果這一前提是可以接 受的,我們是否可以把此一認知運用在各國政府層級之間的來往和民間看民間時必定存 在的不同點?政府必須以自己國家利益做為國際交往的前提,無可厚非;民間交往中, 人人以自身利益為主要考量,理所當然。如果政府對外政策和民間個人的利益發生衝突 ,除非身在其中,其他人或者是外國人不可能明白,也沒有興趣知道。然而這些衝突經 常是阻礙或推展國家對外政策的隱形力量,所以必須有個指出這些衝突的機制。而呈現 出這些不同點的應該是誰的工作?不就是新聞和訊息的報導者嗎?不論是本國內或國際 間的議題,如果穿梭於政府(立場一)與民眾(立場二)的報導者植入自己的立場或是 有選擇性地切入事件本身(也就是選邊站),而造成立即或一時之間看不出來的重大傷 害,誰必須負責?怎麼負責?
新聞報導不是行政、立法、司法以外的第四權,因為缺少受監督的機制。不受監督而擁 權既不合理也不道德。乙太的紀錄片跳脫了「凡事只要批評政府就是對的」,以及「站 在弱者一邊就是正確的」等等迷思,而把事件的多面性呈現得彷彿可以讓人在一小時內 活過好幾個世代,並且扮演過不同的人生角色那般。乙太不是政治人物,不需要角色扮 演,不需要做決定,也不需要選邊站。他當然可以有自己的意見,但不適合出現在報導 裡,他必須找出自己的表達方法。這事,他做到了。
就在這幾天,世界各大媒體正發揮它們天賦的第四權,可以不受監督,不需要負責地報 導著「眼見為憑的大欺小,強欺弱」,也就是以色列士兵如何暴力對待手無寸鐵的巴勒 斯坦年輕人,卻隻字不提,一個主權國家必須以何種手段保障人民的生命財產與社會安 寧。「閃耀著人性光輝」的國際媒體報導以色列數百次空中攻擊迦薩走廊,造成包括婦 女與兒童在內的數十人死亡,卻隻字不提(也許因疏懶而不知道)哈瑪斯不把數十年來 出自各國的捐款用於改善民生,而在迦薩蓋建數百個藏於住宅區、學校、清真寺地下的 火箭發射裝置。
我不認為乙太目前正在迦薩,因為以色列政府不可能讓自己的記者進入明顯的危險地帶。 但是,如果IDF(以色列國防軍)決定利用已發現的,哈瑪斯專門挖掘並用來綁架以方人 員的隧道進入迦薩,執行勤務後立刻撤退,也許乙太會加入他們,正如2006年他加入國 防軍在黎巴嫩的戰鬥那般。當然乙太也可能正在製作室裡剪輯、翻譯、錄音他最近的報 導,聽到警報時和別人一起躲進防空洞裡(通常是保持幾天存糧並有照明設備的地下空 間)。
和乙太見面已經是兩年多以前的事了,當時他給了我一個電話號碼,也讓我更有目標地 再度前往約旦河西岸的柏利恆(Bethlehem)。至於隨後發生的事情,就是另一個故事了。
參考: 1)乙太談論自己的工作: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WzxmbfdyEUo
2)乙太作品集的片段: https://vimeo.com/user14658296
3)以色列轟炸哈瑪斯之前先通知人員離開: https://www.facebook.com/cinemafric/videos/919717592157021/
4)BBC對於伊斯蘭反猶的報導: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4mWX8VB18n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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