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藏寶圖／最美麗的時光

2015-06-12 09:05:19 聯合報 文／林沛絨

 

二○一一年被譽為義大利年度最佳電影《最美麗的時光》，最近又在電視頻道上重播。片中母親屋子裡一張張照片，都是她最美麗的時光，但卻是孩子心中最不願提起的回憶。這讓我好奇，父母的最美麗的時光是什麼呢？

撐船渡河接妻女，皮鞋農夫瘋神爸

「是妳大姊出生的那年，我抱著她轉去苗栗頭屋給阿婆看。」母親對我說。「沒想到，落大水，大河壩水滿出來。」

我知道，那年是民國四十八年，八七水災前夕，大河壩就是貫穿頭屋鄉的後龍溪。

「妳爸爸從新竹坐車欲來接我兜人轉去，隔著一條河壩，不能進退，仰結煞！」

八十二歲的母親皺著眉頭對我說：「第二日朝晨，妳爸爸竟然下到河床，不知從哪裡借到一個竹排，撐船渡河過來。」這麼酷的事情，我竟然完全不知道！原來，這就是屬於母親夢幻式的最美麗的時光。

「妳不知妳爸爸是我們村子裡最瘋神的人物了。」在父親的告別式中，姑姑若有所思的告訴我：「他是我們馬福二村第一位穿白皮鞋的人了。妳有看過穿白皮鞋放牛、種田的農夫嗎？」我很驚訝的望著她。

印象中的父親是一位經常眉頭深鎖，被生活追著跑的人。從遙遠的橫山鄉來到台北討生活，開過洗衣店，卻被一場無名火燒了；也做過計程車司機，載過當時的紅星：倪賓、青山、白嘉莉，後來被選為新聞局接送金馬獎禮賓司機。伊麗莎白泰勒曾停留在我們家門口，只為了實現父親答應我們的請求。

然而，父親總是來去匆匆，為了孩子的學費努力工作。父親的大笑我只見過一次，那是回新竹橫山掃墓時，他帶我們看老屋的牛棚，和我們打賭，只要他一叫，小牛就會過來。那也是我第一次知道小牛的叫聲是「外、外、外」，而不是「吽」。看我們小孩亂叫一通，他笑得好高興。也許父親是想到了以前，那個穿著白皮鞋放牛的瘋神時光。

一頂女皇同款帽，變身尚水頭家娘

「伊時準是住在迪化街，森永公司招待阮經銷商去日本參觀工廠。」公公瞇著眼睛，陷入長長的沉思。「在銀座的街路，我看到一頂帽子，寬邊的帽沿覆蓋著白色羽毛和網紗，親像英國女皇戴的同款。我想，恁媽媽戴一定足水。」公公渾濁的眼神中突然發出光芒，「轉來台北第二天早起開店，見到恁媽媽戴伊頂帽子在打掃，大家都說伊是迪化街尚水的頭家娘。」五十年前的往事了，但公公提起時臉上煥發出的光彩和嘴角的笑容告訴我，那是他最美麗的時光。

我的婆婆高齡九十歲去世，我和她真正相處的時間只有二十年，前十年我為了生兒育女焦頭爛額，後十年她老人家卻病了，來不及問她最美麗的時光。但是，照顧她的這十年，卻是我最美麗的時光，一段只屬於我和她的最美麗的時光。

因為生病，她才能拋棄矜持，全心全意的接納我；因為生病，作為她唯一媳婦的我，才能毫無顧忌、盡己所能的照顧她。也在她生病的過程中，了解到她是一位多麼堅強、無私和充滿愛的人。去年，我們一起去平菁街賞櫻，她坐在輪椅上開心的擺姿勢任我們拍照，還唱了一首日文版的〈春神來了〉。

最美麗的時光，不一定盡是甜美，也許有著痛苦與艱難，但只要用心、堅持，總有一天，經過時間的磨練，它終究會幻化成最美麗的時光，在你我心中。